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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珂這次聽得明白,“啊”了一聲,跌坐在椅子上。只一會兒,他的脖子、臉頰,全都漲得紫紅,額上的小血管突突跳動。他張了張嘴巴,什麼也沒說出。他站起,撫摸着曲綪的頭髮:“綪子,回去告訴媽媽,就說她錯了;就說:現在還不到回家的時候……”
……一切都在加快進行。這座城市進入了一個特殊時期,比戰前和戰爭中,甚至比敵機轟炸的年頭還要緊張。控訴與揭發、驚歎與狂喜,隨時都在發生。對於一部分人而言,這是個令其顫慄的時刻,而對另一些人而言,則是百年不遇的盛大節日。最早一批被揭露的敵對分子要趕在天氣轉暖之前有個結果,於是公審判決、遊街示衆頻頻舉行。除了公佈收審收監的二十餘名之外,立即執行槍決者有十一名。刑場設在東郊沙河灘上。那一天是個少見的好天氣,太陽照射着滿河白花花的沙子,把積蓄了一個冬春的嚴寒都驅散了。擁擠圍觀的人羣順着乾涸的河道去,彷彿全城的人、城郊村莊的人都出動了。“特別時期,從重從快!”大字書寫的口號貼在河畔楊樹上、電線杆上、殘留的城牆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公審會,主席臺上坐滿了軍政首腦,首排有殷弓、飛腳和城管會的一號首長,最後一排有寧珂等。
燦爛的陽光下,河沙反射的光亮逼花了人眼。一排槍響之後,人羣鴉雀無聲。但只一瞬,呼啦啦的喊叫推搡就開始了。全副武裝的士兵端着閃亮的槍刺推擋人羣,一條通道閃出。主席臺上的人依次走下,沿着通道走向響槍的地方……寧珂在身披大衣的隊伍中,剛走到一半就往旁跨了一步——正巧一號首長看到了,他招呼:“走啊,怎麼了?走啊!……”他臉上笑眯眯的,後來的話寧珂沒法聽清。
就在那次公審判決不久,一個大案出現了新的線索。起因是戰家花園的老管家被人從原籍逮到,他招出的口供牽涉多人。很快發生了連鎖反應,一個月的時間有幾十人接受了審查。開始寧珂一直作爲上級領導聽辦案人彙報,直到有一天一個人把他傳到辦公室。一號首長一貫呈現的微笑不見了,耷下的外眼角格外嚇人:“老寧,從今兒個起你不要參加會議了,工作有人接替。”“我做什麼?”“你不用做了。”“爲什麼?”“因爲你也牽扯在裏面……”
寧珂的心一陣狂跳,失聲叫了起來。
一號雙手按按他的胳膊:“不要急,這是常有的事兒,不要急。相信組織吧,組織會把一切都弄個水落石出……我們都是領導同志,更要以身作則……”
耳廓裏尖厲的鳴響又出現了。他的頭腦隨時都能炸裂。“我要……我想去……”一號耷下的外眼角一挑:“哪裏也不要去了,先在自己屋裏寫寫材料……”
寧珂馬上記起許多年前飛腳也這樣通知過自己。真想不到這類事件還會重演……他回到辦公室,第二天又被領到一幢紅磚房裏。這是一個十幾平米的單間,一牀一桌,桌上有墨水瓶和一沓印了豎紅條的稿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