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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蚊蟲一團團在牀邊攪弄。他不得不用衣服把臉包起。只是一會兒,汗水就把全身溼透。傷口鑽心癢疼,他爬起來走,一刻不停,直到精疲力竭再躺下。這樣一連過上好幾夜,身上再沒一點力氣時,纔有一次熟睡。有幾次被深夜的尖嚎驚醒了,坐在暗影裏傾聽。辱罵聲傳過來,還有噼噼啪啪的擊打聲、嚎哭聲和求饒聲:“饒了我吧!哎呀饒了我吧——”有一天他聽到了一個老人的告饒之聲,又痛又憐。他爲這個人感到害羞。
有好多次他把那個告饒的男人想象成自己,這讓他心驚肉跳。呼叫之聲此起彼伏,從不同的方向響起,讓人弄不清此地同時有幾個人遭到折磨。“說不說?你這個混賬!”一個粗暴冷酷得使人發抖的聲音吆喝着,又是噼啪的抽打、又是號叫……寧珂極力分辨,終於明白:這兒不是監獄,也不是一般的看守所,而是集中審訊嫌疑犯、尚未判刑的犯人的地方。這是一個服刑犯一開始所要經歷的最爲可怕的一個階段。
這天進來一高一矮兩個人。高個子有五十歲,瘦削,青黑色的臉,一雙眼透着狠勁兒,嘴脣是黑紫色。奇怪的是他不畏炎熱,穿了軍衣,腰上甚至紮了油漬漬的皮帶。跟在身邊的是個年輕人,有兩撇鼠胡。年輕人進門就說:“喂,你聽着,這是尚科長……”尚科長的眼睛彷彿要從對方身上剜下一塊肉,上上下下打量,說:
“你在這兒是塊獨料兒,有人叮過,讓我們沉住氣。有話直說吧,我這兒一視同仁,不管是誰。就是一張鐵嘴,我也得讓它開個縫兒——希望咱倆別傷了和氣!”
他們臨離開時留下幾張紙,一瓶墨水。
所有問題都是以前反覆提過的。多麼殘酷的追逐、瘋狂的剿殺!寧珂在這之前無論如何不會想到自己的同志會產生如此的想象、令人毛骨悚然的質疑。他明白,在這樣的提問面前,辯白既無用也多餘。他記起剛剛被捕的日子曾給殷司令寫的滿滿幾張紙、那些尋求理解的申訴,多麼可笑啊!他再也不會那樣做了。
兩天過去,幾張紙上沒有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