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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我被關進了一個幾乎沒有窗戶的小屋:兩米寬三米長,只有一張窄牀、一個便桶、一個小桌。那個勉強可以稱爲窗子的小洞只是爲了外面的人能夠監視,能夠往裏遞一點東西。頭頂上是一盞高瓦數的碘鎢燈泡,讓人覺得滿屋裏不僅有它的氣味,而且還充斥了它的聲音——一種尖厲逼人的、無所不在卻又難以捕捉的聲音。人在這種聲音裏會有一種腦子即將炸裂的恐怖感,口腔裏是一種不可忍受的硝味。腰帶解除,連鞋帶也抽走了。“蹲在一個地方,不準躺,也不準站,還不到休息的時候。”這裏大概永遠不到休息的時候——一個渾身是毛的野小子坐在一旁——我相信這個人打生下來就沒有接觸過一絲一毫的人類文明,完全是野物狀態。他身上人性稀薄,連說話都介於人畜之間。他對我除了惡罵和威脅,再就是用全身散發出的一種氣味折磨人:那是一種聞所未聞的氣味,類似於氨和硫、鐵鏽和舊布等物品的混合體,讓人想起一座化工廠的廢氣出口,或一種超大型動物消化不良期的氣體排泄。我甚至認爲讓這樣一個青年充作我的看守必是煞費苦心,不僅是其他種種把戲,即便單單是這一個人,也讓我在內心深處頻頻告饒。老天啊,我只求身邊這個物件快快離開,好讓我順暢地呼吸一場。我總有一種擔心,擔心在這樣的一種大濁氣中將不久於人世。
野小子叫“阿侖”,只聽別人這樣叫,不知道是哪兩個字。阿侖是人間的稀罕之物,如果不是被其折磨得痛不欲生,誰的好奇心都會被撩撥起來。只是我精疲力竭,在掙扎喘息的微小縫隙中還是忍不住呻吟。
“你媽你媽苦嚎苦嚎……”阿侖用一根帶尖的木棍戳來一下。癢痛,解困。
最主要是困,是十二萬分地渴望閉一下眼、打一個盹。可是尖尖的木棍會及時地阻止我的瞌睡。這樣熬過了一天一夜之後,眼睛幹痛難忍,頭開始發木;第二天腦門中間好像擰了一根螺絲,這螺絲在不斷地擰緊、擰緊;你會懷疑這螺絲擰到一定的極限時,會隨時聽到“嘭”的一聲,那當然是腦殼的碎裂;第三天夜裏是渴望朝對面牆上砰然一撞,渴望就此了結;第四天白天是雙目大睜卻視物不見,語無倫次地叫人、訴說、應答、呼救。
我看見穿制服的人推了我一把,讓我坐在一個地方——已經分不清或記不住是否有一個凳子了。我後背上豎了一根帶尖的木棍,我回手想拔出來,可是幾次去摸都空無一物。“那裏什麼都沒有。”制服說。記錄的人用筆桿敲着案宗,一卷紙。“該你說了。”制服說。我夢見自己在一條蟒蛇鋪成的小路上艱難奔走,腳下是熱乎乎的鱗片,是比撫摸還要舒服的恐懼,是大白天大睜眼皮的睡。有人看透了我的把戲,過來用手指在我眼前晃動,咕噥一聲:“咦,其實他早睡了。”說着用什麼刺了我一下。一根針掉在地上似的,發出微小的聲音。我低頭去找那根針,眼瞪得比剛纔還大。
“你說出來吧。”
“我說出來……說出來……”
“你別存在幻想。”
“幻想……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