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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不再與他吵了,只請他早些拿出那份表格,說我今天就是來簽字的。
“你來簽字?胡扯!你搞什麼名堂?”
我說不搞名堂啊,我真的是按你們的通知來簽字的。
他遲疑着,出去了一趟,回來時鼓着嘴巴。他極不情願地從抽屜裏拿出了那份表格。我簡單看了看,拔出自來水筆飛快地簽了。我抬起頭時,看到了一張非常懊喪的臉。他垂下了手,好像所有的力氣都在這一瞬間喪失了,盯着藍色的墨汁,咬了咬嘴脣。
長期以來,給我和四哥造成莫大痛苦的一筆賬,就這樣被我利利索索地結掉。好像我筆尖一揮的那一瞬間把什麼給擊中了。以前做夢也想不到的是,我們的園子有一天會成爲一塊懸在高處的肥肉,引得一些人處心積慮地算計……我的這種抉擇是迫不得已的,因爲我不想落入別人的圈套,也不想讓人逼到絕境。最後我還是露出了一個田園經營者的精明,那種或多或少的市儈氣和商人氣——那好吧,就這樣吧,讓我這會兒不失時機地打住吧,把尷尬和痛心疾首留給別人——那些盯住這塊肥肉流着口水的傢伙會撲個空。他們想利用我對金錢的慾望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今撲了個空,令我快意。這只是一種機智而已:釜底抽薪。
回到了園子。四哥夫婦對我一整天的安靜感到奇怪。他們仍然憤憤的,我卻沒法說明剛剛做了什麼。四哥在心裏與這片田園和茅屋,還有護園狗斑虎,在深層上已經結爲一體。他們像是正在經受一場共同的毀滅;他們對於一片土地的維護和爭鬥,實際上等於愛護自己的一個器官。我現在很難跟他講得明白,很難讓他理解自己的選擇與之深層上的一致性。爲了這種維護和看守,他在一切方面都毫不鬆懈,並覺得合理的賠償是理所當然的:它或多或少標誌了一份尊嚴和價值。
我試圖向他講清:在礦區與地方的一系列賠償中,老總其實總是與那個秸子暗中聯手,每到事成之後兩人再坐下來分贓——他們在這個平原上的一切活動,就是由一系列不可告人、險惡而又狡猾的動作連綴而成的。他們伸向我們以及周邊村子的手,只是無數次的掠奪和盤剝中的又一次罷了。
四哥驚愕地聽着,終於明白過來了。他恍然大悟般地叫着:“啊呀!兇險……”
善良的老人愣怔怔的,久久合不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