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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時間裏三個人一塊兒沉默了。四哥吸菸,不時看看昏黑的窗外,低頭自語:“這閨女走了可有些日子了……”
我的心裏一動。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麼他一定在說肖瀟。果然,他咂着煙鍋,把臉轉向我:“我看出來了,她走得日子一長,你就煩疵疵的。嗯,也真該回來了。”
萬蕙一點都沒覺得男人的話有什麼玩笑的意味,緊隨上說:“真是好大閨女啊!安安穩穩的,我就喜歡這孩子,想她了想她了……”她這樣說着,卻抬起眼看着我。
“你沒打聽一下她回了沒?”四哥問我。
還沒等我回答萬蕙就說:“這還用打聽?她只要回了,第一個來看的就是咱這裏了——是吧大兄弟?”
我點頭。今夜讓我如此不能平靜。我真的很久沒有看到你的面容、聽到你的聲音了。我於午夜想得最多的一個人就是她——起碼一度是這樣。我們曾經走過了一些驚心動魄的時刻,那真是激越而漫長的日子,總算一點一點走過來了。回顧過去,會覺得一切坦然嗎?似乎是這樣——我們真的已經身心篤定了。這種異性之間的信任和依賴美好到了極點,是人生的一種理想狀態,我常常爲了這種結局而感到慶幸。她多麼敏慧,即人們常說的那種“冰雪聰明”,只要一瞥我的眼睛也就明白了我心裏的一切。我甚至知道她在初見小白的一刻,不是從對方,而是從我的目光裏明白了,知曉了我沒有說出的每一句話。這樣的一種相知、一份兄妹般的情誼,每每使我產生出陣陣感動,那一刻,她差不多可以替我說出:看到了吧,多好的一位男子!多好啊,你們倆多麼合適多麼般配啊,這可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我作爲一位兄長,這會兒就把你交給他了……這番話沒有說出來,彼此悶在心裏,以後也就不再提起了——我們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繞開這個話題,迴避着什麼。這種迴避稍稍讓人忐忑不安,也讓人尷尬,甚至還摻雜了一絲小小的幸福……但總有一天我還是要說出來,因爲我固執地認爲他們是最好最合適的一對。這不會傷害她,最終不會的。我會一再地強調:小白是我所看到的最好的男人了,有勇氣,有心勁兒,長得也有模有樣的。還有,最重要的是,他懂得愛並能深深地沉湎其中——在這個濫情輕薄的時代,這是多麼可貴的一種品質!像畜牲一樣隨處交配的男女豬玀得意洋洋,哪怕能夠稍稍恪守一點的矜持都要備受嘲弄。小白的一往情深恰好說明了他作爲一個人的力量:對愛人,對土地,對真與美,莫不如此。一個兩性上混亂如豬玀的男子或女子會對這個世界有仁有信?誰遇到過呢?那麼離開了仁與信,他(她)作爲一個人又會有多少價值呢?所以,親愛的肖瀟,我正是從如上這個意義上,向你鄭重地介紹了我的朋友。
一兩年前的那一刻,我們差不多是在一道懸崖旁一塊兒停下來的。我們當時沒有了任何辦法,似乎也就沒有了任何祕密,然而最終卻沒有逾越那一道線。這真是了不起的一個成就,雖然爲新時代的現代人物所訕笑,或被斥責爲另一種虛僞。可這也不失爲一種良好的處境和慎重的選擇。這同樣是一種自由,它的源頭既古老而又現代。
我那時候終於有機會告訴:當我第一次見到你之前,已經被你的琴聲所吸引——我身掮背囊站在離園藝場大門不遠處,聽着從小學校園裏傳來的風琴聲,全身灌滿了激越的潮水,它一下就漲到了最高點。我得用盡力氣才能將自己從幻想中拉回現實。一切都因爲它太相像了,太像當年我的音樂老師彈出的風琴聲。我就這樣佇立了一會兒,然後不顧一切地走進校園,擁門而入——就這樣,更大的奇蹟發生了,我看到的是和當年的女教師一模一樣的一位姑娘,她就坐在風琴前面彈奏!我傻乎乎地盯着你,以爲是做夢——還是那間屋子、那架風琴,就連一旁小桌上的那瓶花都完全相同!天哪,人世間就是有這樣的巧合,它就發生在眼前——當你緩緩地轉過頭來我才發現,你和當年的老師側面輪廓完全一樣,然而正面還是有一些差異……當然,你們不是同一個人。
可奇怪的是那一次幻覺不僅不能消失,它反而會一直延續下來。我從年齡上遠大於你,可是心裏一直有、仍然有——一種奇怪的東西,它就是少年時代扔下的一枚種子。它在那裏鼓脹着,渴望長大……我像信賴當年的音樂老師一樣,信賴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