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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3</h5>
紀及認爲嬴政的先族也在東方。“嬴姓的秦族起源於齊魯,秦人與商族同源,都屬於以鳥爲圖騰的東夷族。秦人是經過了長期的西遷纔來到了西部的。所以,只有東夷文化纔是他們的母體文化。”紀及深厚的古學根柢令我無法懷疑,這使我想到秦始皇的東巡與求仙,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視爲對故土的懷念——還有血脈裏流淌的文化因子在發酵……我又一次提到秦王陵發掘出的兵馬俑面向東方、他們迷茫的神情。這裏面有多少是神祕的嚮往,又有多少是故土的懷念?
紀及的病稍有好轉就投入了刻苦的書寫中。他不能停止,一天到晚都埋頭於工作之中。我將陸續寫好的《東巡》章節放在他的案頭,卻不敢過多地打擾,也沒有詢問他的看法。這些膚淺的文字但願不會讓其大失所望。他從沒有對我評議《東巡》,我想這是他持重的性格所致。我看到放在他案頭的那沓文字被動過,有的地方還折了邊角,這說明他已經仔細看過了。以他的性格而論,沒有十分成熟的看法是不會說出什麼的。
我們分頭工作,偶爾交換筆記資料。我很快面臨了那個震驚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改寫了人類文明史的學人大喋血——焚書坑儒事件。這恰是紀及讓我注意的徐福東渡之前發生的最重大最不可忽略的歷史事件。“我把它看成是東渡的中心事件,即事件的核心。如果抓住了這個中心和核心,徐福東渡之謎就可以破解。”紀及在一張複製的古航海圖上畫滿了紅色的線條,咸陽城被他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從咸陽往東,一直到齊魯,再往更東部的古萊夷屬地,都有一條紅線相連;在膠州沿海一帶的琅琊臺下,又是一個大大的紅圈。我知道這是血流成河的地方,紅色即是鮮血。
王小雯這期間來過一次。她經歷了那一場之後,人變得格外孱弱,好像整個人顯得更加嬌小了。她在屋子裏走路沒有一點聲音,像只受驚的小貓一樣。她的眼睛讓人想到上揚的柳葉,比常人的稍顯細狹,可是徐徐展開的弧度卻有一種不可抵擋的媚力。但她絕不是那種隨便調笑的女人,而是極度的矜持和羞澀。這就使其小巧玲瓏中有了某種肅穆,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氣;還有了掩藏不住的小動物的頑皮。從第一眼見到她,我就知道讓紀及深深沉入的摯愛是什麼——它不可言說,但別有魔力,真實地存在着,使一個如此剛毅的男人難以自拔。由此我又想到了某種可怕的傷害:任何敢對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下手的惡棍,都應該接受最大的懲罰。她是這樣一個少女,手無縛雞之力,來自貧寒的山地……
她一來,我就想快些離去,紀及卻總是攔住我。小雯安靜地爲他整理卡片,抄寫一點什麼。我們談話時,她偶爾抬頭傾聽。這時她的一對柳葉長眼閃着動人的光。她會爲紀及泡一杯茶或營養粉,這些東西大半是她帶來的。她不忘同時也給我沖泡一杯,這令我感謝。她的像貓爪一樣的小手以前噼噼啪啪地打字,後來就離開了打字機,改做了辦公室祕書。這雙小貓爪精巧而敏捷,無論做什麼都是那麼利落。她的背影像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精緻緊縮俏皮——當她轉過臉來,如果是生人,一定會因這張突然出現的生動面龐而發出一聲驚歎。
此刻,她在一邊傾聽兩個男人的談話,像一隻小羊那樣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