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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有賊窩,船有船場。百艘大船,大者爲艟,上下數層,皆鋪地毯,宛若賓館套間,應有盡有:偌大澡盆、小小丫環。可見資產階級之思想歷來深重,人民惟舒服是求。先人徐福平日裏滴酒不沾,然而極愛潔淨,每日裏至少洗澡一回,逢月圓日外加薰香,以至於渾身芬芳,女人走近則頻頻吸鼻。先人原不好色,且重任在肩,臉相肅穆。內人卞姜者,年逾三十,徐村人氏,出身高貴,世代穿綢喫油。其父喜好丹丸,早已瞄上徐福,只爲取藥便利,從此丹罐盈滿。卞姜身心俱美,賢惠修長,高鼻小嘴,兩腮酒窩,最愛夫婿。年輕時廝磨纏綿,難免耽誤工時,卻也算切中情理。待後來夫君承擔尋仙大任,她則唯唯諾諾,左右輔佐愈加殷勤。婦人深知秦王之暴,更曉其人乃西邊蠻物,萬不可掉以輕心。故船場一開,卞姜則料恩愛夫妻分手有時,後會無期。
船場即在海灣西山之麓。夫古來船場,必有三大要素:一則離海河就近,船成即可入水;二則取木方便,若奔跑百十里拖拽木料,豈不荒唐;三則有平場搭臺,可令百工施展手腳。海灣以西即是此等地方,原是鐵定不移,哪家若敢無理取鬧,胡亂爭執,定將其小雞巴揪下餵魚!
有人硬說徐福當年之船場,開在登州海角欒河營西去十里,惹得吾等火起,免不了連罵三聲“扯雞巴蛋”!如此好比官逼民反!試問欒河一帶泥湯沸騰,髒水一灣,連叼魚狼都避之惟恐不及,又怎會有人前去做船?欒河灣西側自古風高浪急,海盜地痞橫行無忌,最後又有倭寇來犯,凡此種種,怎能做得國家營生!要知道船場乃皇帝欽定大事,一絲一毫不得馬虎,丟了船料鉚釘事小,逃了木匠技師事大!
說到技師少不得嘮叨幾句。這班人馬皆爲國內最上等工匠矣,大河南北擇取甚嚴,鄰里有名,八鄉出衆,既有一等刀斧功夫,又見過水上世面。即是說除非真正率衆做過大船者而不取。說來慚愧,咱中國一度是個旱國,水源不豐,故一時缺少船長技工;工程之師,原本少見,皇帝也愁。始皇曾幾何時與徐福交談:“愛卿聽朕一言,吾等大事最後若有閃失,恐怕必要耽擱在航船之上!”徐福回稟:“朕所言甚是,臣在徐鄉一帶遍訪技師,而後大失所望:其人造船雖多,惜爲漁家舢板,只可用來捕捉小魚小蝦,若盪出大洋尋找神仙,那算是腳後跟給後脊樑蹭癢——”始皇最喜東夷俚語,此時聞聽立刻雙目瞪圓:“愛卿所言何意?”徐福咂嘴答曰:“挨不上邊兒!”始皇心領神會,連呼:“正是也!”徐福皺眉蹙目:“在下必得沿東西海岸遍尋工匠,悉數請來。”始皇曰: “大江邊上若何?”徐福搖頭:“江畔人家只造平底小船,不可航海。”始皇說:“我又得一知識。”他與徐福相處甚歡,連連自語:“朕爲何不能早日遇見愛卿?”
一連三月,先人徐福皆在海邊遊訪。所以如今海內遺蹟頗多,四處言說徐福,皆因先人當年巡地寬廣。其時凡遇船匠,必先施一大禮,然後說明來意,許下錢物。如此這般,逾臘月總算將人備齊。技師們一個個背箱攜鋸,哼着小曲而來。只消半月,船場搭將起來,從此日夜燈火通明,天天嘁裏喀喳。那時節沒有圖紙,需大技師在地上畫一原大船型,然後分頭刻制木頭。一俟船底做好,細工木匠則要施展功夫:他們個個雕花好手,人人錐鑿行家;樓船上少不得雕樑畫棟,手法但求工細。又因爲打造樓船,技師中不乏蓋樓能人,一干人馬長於攀爬,一層強似一層,恍若爲皇帝砌造殿闕!
最狠不過秦王督導,他們個個皆爲粗人,兩眼兇光,聽命咸陽。說什麼時間緊迫,大王難耐,急得一夜間生滿頭瘡,小便失禁,故三月活計需一月完工!嗚呼!一干人喫睡皆在船場,若日工不結,必用鐵鏈將人拴於龍骨之上。這期間有人委實難熬,於半夜割斷鐵鏈,撒丫而逃。秦王督導四下捕捉,捉住者即砍去一足,曰:“瘸子又何曾誤船!”一時間血染船板,哀聲動地。徐福先人牙齒咬響,幾欲西去咸陽稟報秦王!然秦兵本是虎狼心性,笑曰:鳥徐福若非訪仙尋藥而爲,陛下早就把你日了,自以爲長了大人模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