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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是呀,他的確是把屎罐摔到了我的臉上!不,狗兒是整整扣下了一個屎盆子!!他爲之奮鬥了四十年的呼家堡,在今天,在他無比輝煌的時候,竟然有人蔑視他的存在,連招呼也不打,說走就走?!沒有天了嗎?沒有日月了嗎?沒有世界了嗎?!他曾多次在大會上講過,呼家堡是一個整體,呼家堡的榮譽不是哪個人的,是大家的,每個人都是呼家堡的一分子,大家都要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樣珍惜集體的榮譽。如果有人破壞呼家堡的榮譽,那麼,大夥說怎麼辦吧?……他記得當他說到這裏的時候,整個會場上齊聲高呼:撕喫他……可是,竟敢有人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竟敢有啊!
呼天成身子微微地動了一下,在心裏默默地說:有人給他送禮來了,在他六十大壽的這一天,有人給他送來了禮物,那是一個屎盆子!這是最好的一份禮物了!好哇,好哇。
許多年來,他覺得他已練就了一雙鷹眼,他的眼就是專門用來識人的。他從未看錯過一個人,四十年來,他培養了多少人才,又送走了多少人才呀!有多少人對他說:老呼,你真是慧眼識人哪!可是,這一次,他卻看差眼了。他竟沒注意到這麼一個人,這的確是個人物,是個人物啊!可他爲什麼要走呢?仇恨他?是爲了那件事……也許。平日裏不動聲色,突然來這麼一下子,這年輕人肯定是動了心思的,他是工於心計呀!要不,他是不會走的。在他六十大壽這一天,他敢站出來,敢說出那一個“走”字,這就說明,他是遇上對手了。許多年來,雖然也有人搞鬼,可他還沒有遇到過真正的對手。沒有一個人敢公開地和他對着幹。這一次,他是遇上了。
記得,在送這娃子去當兵的那次歡送會上,他的父親,那個膽小的老實人曾一磨一磨地湊到他跟前,說:“您看,這娃子……”當時,在那樣的場合下,他也順口說了句客氣話,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老劉,你養了個好娃子呀!”他爹忙說:“呼書記,您多調教,您可得多調教他呀……”那的確是個老實人,可老實人養了個不安分的娃子……
他在大會上講過多少次呀!集體是什麼?集體是一種信仰,是一種覺悟,要活在一塊兒活,死在一塊兒死;集體就是一駕馬車,你往東,我往西,驢拽狗不走的,行嗎?集體就是一塊責任田,你種這,我種那,你兩壟穀子,我二斗黍秫,行嗎?集體就是賣了老婆買合籠,不蒸饅頭蒸(爭)口氣……唉,草是要鋤的,牲口是要用鞭子抽的。草隔一段不鋤它就要瘋長,牲口隔一段不抽也會尥蹶子。俗話說,土是養人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土得有“墒”,這個“墒”很重要啊!水多了它澇,天干了它旱,人也是這樣啊!這三年,就這三年,他大意了。
娃子呀,你的根在這裏,你的戶籍在這裏,你的父母在這裏,你能走到哪裏去呢?你跟你呼伯鬥心眼,你還太嫩了一點,你還嫩哪!他是可以不讓他走的,只要他言語一聲,他就走不了。這樣,要是這樣,就太小家子氣了,傳出去影響也不好。可這不僅僅是走一個人的問題,這事關呼家堡的聲譽呀!多少年來,呼家堡一直是鐵板一塊,這塊鐵板是他花了四十年心血熔鍊的,現在,這塊鐵板出現縫隙了……
想到這裏,呼天成的肝疼了,他的肝上冒出了一團一團的火苗……他心裏說:老了?難道真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