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十六歲那年,他終於有了一雙鞋。
那鞋是一個叫劉漢香的姑娘送給他的。她這麼一送,就送出了她人生的一大遺憾。
劉漢香是村支書國豆的女兒。國豆臉上雖然有些麻子,可國豆女人臉上沒有麻子,她不但臉上沒麻子,而且是方圓幾十裏有名的漂亮女人。這女人有個綽號叫“大白桃”,另一個說法叫“十里香”。還有人說,媽的,潁河水再好,也就潤在了國豆家。操!潤了這畦改那畦,一茬一茬潤,淨好水兒。老不公平啊!
這劉漢香正是“大白桃”生下的嬌女兒。
開初的時候,劉漢香只是一個小毛丫頭,秧秧的,也看不出什麼。可長着長着,一下子就燦爛了。燦爛得一塌糊塗!於是就有人說,這劉漢香是國豆家的“國豆”!
那時,他並不知道有人在悄悄地注意他,他真的不知道。人已窮到了那步田地,是不敢亂看的。即便是在鎮上中學上學的時候,他也從不亂看。你看什麼看,看也白看,窮人的眼是很節約的。
早在他上中學之前,“老姑夫”家的蛋兒們已經有自己的名字了。那名字是縣上來人普查戶口時,由一位以工代賑的老私塾先生給起的,那老先生拈了拈鬍鬚,一時文興大發,信筆寫來,在戶籍上:老大鋼蛋爲馮家昌,老二鐵蛋爲馮家興,老三狗蛋爲馮家運,老四瓜蛋爲馮家和,老五孬蛋爲馮家福。而後,老先生用小楷毛筆一人給他們寫了一個紙片,上邊批着他們各自的名字,老先生說:“記住,這是‘官稱’!”
可這些“官稱”在村裏並沒有人叫,人們不習慣這些“少天沒日頭”的東西,它顯得太雅了些。在村裏,該什麼“蛋兒”還是什麼“蛋兒”。只是到了後來,當他們一個個離開村子的時候,這些“官稱”才成了他們的名字。
那片高粱地是他命中的一個契機。
那是暑期後的一個下午,他照例揹着鋪蓋捲到鎮上中學去報到。秋了,青紗帳已經長起來了,那無邊的熟綠從田野裏一秧一秧地爬出來,把路罩得很細,走在路上,人像是淹沒在那一坡一坡的旺綠裏,到處都是秋熟的腥熱,到處是孕育中的膩甜,風一溜兒一溜兒地從莊稼棵兒的縫隙裏順過來,腳下的土也彷彿已熟到了老的程度,一乏一乏地碎,就像是坍了身的面瓜。在青紗帳的掩護下,路過玉米地時,他還偷掰了幾穗嫩玉米,那時糧食總是不夠喫,能啃上幾穗玉米,晚飯就省下了。當他揣着幾穗偷掰的玉米貓着腰穿過玉米田,來到一片高粱地的地邊時,他眼前一亮,突然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