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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在平原的鄉下,有一種粗糧做成的食品,叫“黑麪餅子”。這“黑麪餅子”是由紅薯乾麪加少許玉米麪在火鏊子上拍出來的。這種兩摻的雜合面,先是要用水在盆裏攪和成雜麪塊,而後一小團兒一小團兒地託在手上,拍成餅狀,翻手貼在燒紅的鏊子上炕,炕一會兒翻翻,一直到翻熟爲止。拍餅子是要技巧的,鏊子要熱,手要快,一眼看不到,那餅子就冒黑煙了!劉漢香學着拍餅子的那天早晨,她一大早就起來燒火,蹲在那裏拍了整整一個早晨,待小半盆面拍完的時候,卻發現她拍出來的餅子已是“場光地淨”了!那最後一塊餅子也已被快手老五搶去,咬了一個月牙形的小口……家裏早就沒有細糧可喫了,老少五根棍,一羣嘴呀!
劉漢香在煙熏火燎的鏊子前蹲着,兩手溼漉漉的,指頭肚兒上竟還燙了倆燎泡!臉上呢,是一道一道的黑灰,她有點詫異地望着這些“嘴們”……這時候,老五把咬過一個月牙兒的餅子從嘴上拿下來,訕訕地說:“嫂,你喫?”
劉漢香默默地笑了笑,說:“你喫。你喫吧。”
不料,一會兒工夫,咕咕咚咚的,院子裏就打起來了。
在院子裏,先是狗蛋剜了孬蛋一眼,孬蛋說:“看啥看?我又沒問咱嫂要糖。”狗蛋瞪着他說:“雞巴孩,倆眼乒叉乒叉,咋不饞死你呢?!”說着,上去就跺了孬蛋一腳!孬蛋骨碌碌地打了幾個滾兒,一個狗喫屎趴在了地上……誰知,這廂鐵蛋也惱了,他兜手給了狗蛋一耳光!恨恨地說:“你不饞?!嘴張得小廟樣,烙一個你喫一個……”鐵蛋這一耳光打下去,頓時,狗蛋的鼻子出血了,他伸手抹了把臉,見血糊糊的,回過頭就跟鐵蛋抱着打成了一團!這時候,孬蛋從地上爬起來,跺着腳,嗷嗷地哭喊道:“我才喫八個,狗,狗喫了十二個?那鱉孫喫了十二個?!……”就這麼喊着,他衝過來,一頭抵在了狗蛋的後腰上!這邊,狗蛋正跟鐵蛋頭抵頭打架呢,身後又被孬蛋重撞這麼一下,一時火起,高喊着:“刀,給我拿刀!瓜蛋,刀啊,我跟他拼了!”瓜蛋膽小,先是在一旁縮着,聽到狗蛋叫他(平日裏,狗蛋跟他近些 ),就湊湊地上前去,拉拉這個,拽拽那個,忙亂中又不知被誰踢了一腳……於是,一家人在院子裏滾來滾去,頃刻間打成了一鍋米飯!
聽院裏亂糟糟的,一片響聲!劉漢香圍裙一解,趕忙從竈屋裏走出來了。她一下子就愣住了,滿臉的訝然!院子裏,洗臉用的水盆已被踢翻了;雞們飛到了樹上;一隻鞋摔在了豬圈的牆頭;蛋兒們哭着、喊着、罵着,在地上滾來滾去,你拖着我、我揪着你,一個個泥母豬樣,扭成了一團麻花!……劉漢香呆呆地站在那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片刻,她輕聲,嘆嘆的,也彷彿自言自語地說:“……也不怕人笑話嗎?”
也就這麼一句,只一句,蛋兒們都停住了手。他們躺的躺,坐的坐,歪的歪……一個個大蛤蟆樣,仍是忿忿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劉漢香站在院子裏,又氣又可憐他們。她望着破衣爛衫的蛋兒們,嘆了一聲,默默地說:“……怪我,這都怪我。是我沒把飯做好。都是長身體的時候,虧了你們了。要是還有氣,就來打我吧。”
蛋兒們一下子就蔫了。知道虧了理,一個個像勾頭大麥似的,誰也不說話。鐵蛋臊臊地從地上爬起來,勾着頭想往外溜……突然之間,老姑夫從屋檐下躥出來了!在蛋兒們打架的時候,他塌蒙着眼,一聲不吭地在那兒蹲着。這會兒,不知怎的就長了氣力,手裏掂着一把鏽了的老鐮,忽一下堵在了院門口,喝道:“狗日的,反了不成?哪個敢動,我裁他狗日的腿!給你嫂認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