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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雪成了他的背景。
那是歲末的第一場雪,雪正下得紛紛揚揚。
在車站廣場上,雪是黑的,雪在人們的腳下變成了一汪一汪的舊棉絮。到處都是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像是踩在了竈王爺的屁股上,火燎燎的。已是年關了,車站廣場上熙熙攘攘,揹着行李的旅人排着長隊,像綿羊一樣被打着小旗的車站管理員驅趕着,一時東,一時又西……開始還有些規矩,可突然之間就亂了營,人羣呼啦啦地跑動着,吧唧吧唧的,把雪都跑“炸”了,到處都是飛濺的雪泥!喇叭裏不斷地播送着一趟趟車次晚點的消息,弄得人心裏亂毛毛的。不時地有人高聲喊着什麼,像亂了頭的蒼蠅一樣在廣場上跑來跑去……然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裏,只有他一個人是不動的。
他就站在離鐵柵欄五米遠的地方,稍稍地離開一點人羣,就那麼一直站着。雪仍在下着,雪下得很大,在燈光的映照下,那飛揚的雪花泛着紫銀色的光芒。夜色越來越濃了,廣場上的燈光也越來越寒,馮家昌仍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
每一個從他身邊走過的人都會有一點點詫異,這人怎麼回事呢?還是個軍官呢,就那麼傻傻地在雪地裏站着。可笑的是,他胸前還掛着一雙鞋,那是一雙新鞋,那鞋是用兩根鞋帶穿起來的,而他的兩隻手就那麼伸在鞋子裏,就像是胳膊上長了兩隻腳。
八九點鐘的時候,他已經站在那裏了,十點鐘,十一點鐘……他仍然在那裏站着。他幾乎是把自己種成了一棵樹,白樹。
268次列車是十一點四十五分纔到站的,它整整晚了兩個半小時。當人流從出站口湧出來的時候,柵欄前已經沒有多少人了。這時候,整個廣場上,最醒目的就是那棵“樹”了。“樹”白皚皚的,看上去就像是一種標誌。
女人是有預感的。女人的預感很荒謬,也很先天。在李鼕鼕走下火車的一剎那間,她突然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那情緒很朦朧。一時間,她心裏慌慌的,總覺得好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那究竟是什麼呢?她的心怦怦跳着,步子不由得加快了。當她快要走到出站口的時候,卻猛地站住了,她在湧動的人流中站了大約有十秒鐘的時間。就在這個時間裏,她的腦海裏兀地閃現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剛一閃現就定格了。她雖然剛剛學過《 形式邏輯 》,可她心裏的念頭卻是非邏輯的。是呀,她現在已經是一名大學生了,是“文革”後的第一批大學生( 她還是帶工資上學的,這就更增加了她的優越感 ),雖然才上了一個學期的課,那人生的感覺已是煥然一新了!在大學裏,她已見識過那麼多的學子,其中也不乏優秀者。況且,父親已經“解放”,一切的一切已不是從前的模樣了。她對自己說,世界很大,不是麼?如果“那個人”來接她,那麼……如果“那個人”沒有來,那麼……女人的情緒是很容易變化的,就在她踏上出站口的一剎那,心裏已有了一道“分水嶺”。這是她自己給自己畫的“線”,那“線”是虛空的,也是實在的,這是一個女人的決定。於是,她慢慢地、不慌不忙地往出站口走去。
這時候,她幾乎是最後一個走出出站口的旅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