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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識阿哥讀英文書啊?”
“啊。”
“哦。”
“……”
“國文書都不讀了?”
“對的。……打算考官費留學,去美國。”
恩娘一下子抬起頭。
讓你討要債務!他端起玻璃杯,仰頭喝着漸漸溫熱的冰鎮酸梅湯。馮儀芳在玻璃杯子底的那邊,畸形的一張臉,從來不用水洗、小半生都用篦子清理的濃密頭髮被刨花油刷成了一片黑漆。三個人沒有一點聲音地坐着。焉識一陣悲憐:一個男人要折磨女人,擺佈女人多容易啊。父親給自己娶了個花季女子來填房,根本上已經擺佈了她。八個月後他又那麼一蹬腿一撒手,這個女子就被他擺佈廢了。馮儀芳好好的人不做來做媒婆,是不得已的,僅僅想少受一點擺佈。他年輕的繼母好可憐。女人都好可憐。女人的可憐讓他這樣的男子沒出息,爲她們常年神傷,只要她們需要,他就把自己的前程、幸福、自由拱手交出,供她們去消耗、糟蹋。對他自己的祖母、母親,焉識是這樣一個沒出息的男子,對不幸的孃姨們,焉識也是這樣一個男子,何況對他年輕無助的寡婦繼母。
當天晚上,他站在街口,看着陸家的黃包車載着馮婉喻往綠樹盡處走,看着黃銅車燈晃盪着遠去,他想,女人因爲可憐,什麼惡毒事都做得出,包括掐滅一個男人一生僅有的一次愛情機會。馮儀芳要用馮婉喻來掐滅焉識前方未知的愛情。但她們是可憐的,因此隨她們去惡毒吧。
焉識回到客廳時,恩娘在獨自推牌九。她聽見他的腳步,肩膀架在空中,兩手懸起,似乎在等他過去纔敢動下一張牌。似乎他是個令人聞聲屏息的獨裁家長。似乎自祖母去世後這個家是他當而不是她馮儀芳當的。她真是可憐啊。這麼可憐還要裝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