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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不!”
這時多鶴上來解圍了。她走到大孩面前,膝蓋一屈,跪得團團圓圓。她翹起其他的手指,只用拇指和食指去解那糊滿了泥的鞋帶。小環正想說別伺候他,讓他自己脫,張鐵已經出腳了。那腳往回稍微一縮,“噌”地蹬出去,高度正是多鶴的胸口。
小環記得那天多鶴在衣服外面罩了條白圍裙,頭上戴了條白頭巾。張鐵的四十三碼的回力球鞋底,馬上印在白圍裙上。張鐵的紅衛兵籃球隊每半年發給他一雙鞋,他平常捨不得穿,更別說下雨在泥水裏穿了。多鶴的白圍裙剛剛做好,從縫紉機上收了針腳,正戴着打算去廚房,張儉回來了。好像一切都爲張鐵的一腳準備好了。
她還記得多鶴看了自己胸口一眼,其實那個四十三碼的鞋印挺淺挺淡的,但多鶴用手撣了幾下。她已經慢慢從地上站起來了,手還在撣那個鞋印子。
小環不記得的是她自己的反應。她的雞毛撣子是不是打着張鐵了,張鐵護着自己的臉沒有。她一點也記不清張鐵怎麼出的門。半小時後她才發現他什麼也沒拿。第二天早上她發現多鶴總是含着胸。她一面勸她不必跟小畜牲一般見識,一面給她略微青紫的胸口揉白酒。
也就是那個上午,張儉被人從廠裏帶走了。
從張鐵和張儉從家裏消失之後,多鶴更安靜了。小環發現她只要是獨自一人時,就那樣微微含着胸。好像接下去還有一腳不知什麼時候踢過來,她已經在躲閃的途中。又好像那一腳留下的傷一直不愈,她必須小心地繞開那椎心的疼痛。不管怎樣,只要多鶴以爲沒人看她、她可以放鬆無形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個姿勢。它讓她一下上了好些歲數。
小環總想開導她:張儉純屬冤案,不會在裏面蹲長的。但多鶴什麼都不說。她還是隻跟二孩說話,能說的也就是:喫多些,該換衣了,黑子洗過澡了,襪子補好了,胡琴拉得蠻好。
二孩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了拉二胡。二孩像老二孩張儉,許多事等別人去發現。問二胡問緊了,他不耐煩地說:“少年宮學的唄!”
原來他在少年宮就開始學,一直在拉,只是沒當着家長們拉罷了。二孩似乎也參加什麼組織,叫宣傳隊。這是小環從他二胡琴盒上印的字發現的。小環懷疑二孩回家全是看黑子的面子,不然說不定也會像丫頭和大孩那樣,心裏對這個家暗懷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