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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環在居委會樓下襬縫紉攤讓女幹部們非常頭疼。她們過去和小環要好,現在她是死緩的媳婦,要好好不成,不要好天天都是從她縫紉機旁邊過。好在小環睡懶覺,每天擺出攤子就要到上午十點了,所以她們可以趁早溜上樓去。
這天多鶴把一些拼不起來的碎料子和碎線頭掃到一堆。四處找不着簸箕,就上了樓,從樓梯口拿了簸箕,想借用一下再還回去。她剛剛拿起簸箕,一個居委會女幹部就大聲喊起來:“怎麼偷東西啊?!”多鶴急得直搖頭。女幹部又說:“怪不得我們這兒老少東西呢!”
小環在樓下聽得清清楚楚,大聲叫喊:“誰偷了我的一匹斜紋呢?我跟我妹子剛去了趟廁所咋就沒了呢?!”她記得那女幹部穿了條嶄新的斜紋呢褲子。
“朱小環,你少血口噴人!”女幹部從樓上衝下來,手指頭捻着自己上好的斜紋呢褲腿,“這是偷你的嗎?”
“是不是你心裏明白呀!”小環說,“我買了一匹藍斜紋呢,想做一批褲子去賣的。”
“你不要誣陷!”女幹部說。
“我是不是誣陷你心裏有數。”小環就那樣不緊不慢地和她扯,看着女幹部氣得捶胸頓足。從小環兩隻微腫的眼鏡看得出她如何心花怒放的。
朱小環自從失去了家屬女幹部這樣上檔次的朋友,很快結交了一羣沒檔次的朋友:補鍋的、雞蛋換糧票的、炸炒米花的、掛破鞋遊過街的、擺耗子藥攤的,全都敬娘娘似的敬她。街上戴黑眼鏡穿拉鍊衫留大鬢角的阿飛們,頑強地不下鄉當知青,也幫小環跑差,一口一個“小環姨”。居委會幹部們想,朱小環墮落成了一個社會渣子的老交際花。
本來幹部們向省、市公安局詢問,如何處理像竹內多鶴這樣的日本人。省、市都沒有處理過這樣奇怪的案子,便派人去黑龍江調查,看當地公安系統怎樣發落那一批被買進中國農民家庭的日本女人。調查結果是所有這批日本女人都在繼續做中國人的兒媳、妻子、母親,繼續幹沉重的中國農活和沉重的家務,似乎找不到比中國農活和中國家務更沉重的懲罰了。只有一個日本女人和鄰居們吵過架,被打成了日本間諜,懲罰措施還是讓她幹平常的農活、家務,只不過給了她一個白布袖章,上面寫了她的姓名和罪名。女幹部們一直猶豫要不要也做一個白袖章給多鶴,小環和她們翻了臉,她們立刻動手把白袖章做出來,送到小環的縫紉攤子上,白袖章上寫着“日本間諜竹內多鶴”。
小環看了袖章一眼,對尚未反應過來的多鶴說:“讓你戴,你就戴吧。做都做出來了,瞧這針腳,我腳丫子都縫得比這強。你就湊合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