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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同志笑笑。她真不明白他有多著名。
晚上公社史書記設宴招待他。他說:“上回和四清工作隊來,天天各家喫派飯,葡萄的飯我都沒嘗過,這回我空下肚子專門來喫她的飯。”
史書記對幹部們說:“那就把酒和肉都補貼給王葡萄,晚上咱一塊在她家陪樸同志喫飯。”她對葡萄說:“王葡萄你給好好做,洛城宣傳部長、地區書記一會都要來看樸同志,陪他喫晚飯。用多少油,只管報賬,該炸就炸!該煎就煎!”
樸同志說:“酒肉我不欠。我專門來喫葡萄做的麪湯、乾魚。喫過了再接受領導們的接見。跟領導說,我想和他們喫飯,我腸胃不想,就代我腸胃向各位領導道歉。”
二○○四年的樸同志記不清一九六五年的樸同志在葡萄家喫的是什麼飯。那時他不是圖喫。他想和葡萄單獨坐一會兒,說說話,或者不說話。好日子更讓他不安全,他想在她身邊找點安全。老年的樸同志還想起來,他那時去看葡萄,心懷一個目:想看看她是不是還把一切都好好藏着。他一進村就大聲喊葡萄,是因爲他一直爲葡萄提着心。
他和她好象沒說什麼話。他一個字也沒提她地窖裏的爹。她好象說了一句:“喫胖了。”
那是他最胖的時候。再去史屯他不胖了,頭髮剃成了黑白花狗。馬虎了一輩子的人這時也覺得花狗頭見不得人,所以他一見到葡萄眼淚差點流出來。葡萄多大?三十六?三十七?對,三十七。還是緊繃繃的背、腰,還是一副自己樂自己的樣子。她從豬場的門裏出來,見到一個花狗頭的樸同志,對旁邊的人說:“誰把你糟塌成這樣了?”
旁邊是押他來的紅衛兵。都是惹不起的人,連軍人都不惹他們。樸同志坐了半年監又給他放出來,找個苦地方叫他喫苦去。樸同志在晚年時很佩服中年樸同志的機智,他一聽要送他下鄉監督勞動馬上就叫:你們送我去哪兒都行,就別送我去史屯那鬼地方!那鬼地方餓死過多少人吶!叫完他心裏就踏實下來。不幾天紅衛兵果然扔給他一個被包,叫他滾起來,他們要送他去他最仇恨的史屯。
現在葡萄對剃着花狗頭的他,問他閒着手不,閒着幫她扯風箱去。她已從他手裏拎過那打得象油酥卷一樣鬆軟的鋪蓋。
紅衛兵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看着陪來的公社革委會主任史春喜。史春喜說:“那也中,先讓他在豬場累累、臭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