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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勇從村口進來時,看見史春喜的吉普車。史春喜和幾個大隊幹部正說着話,笑聲朗朗,見少勇拎着個黑皮包過來,笑聲錯了一個板眼。不過也只有少勇聽得出來。要擱在平常他會風涼一句:“喲,史主任不坐拖拉機了?”這時他心裏有事墜着,直着就從吉普車旁邊走過去。
黃昏去一個寡婦家當然讓吉普車旁邊的幹部們全安靜下來,盯着他脊樑。少勇感覺許多鬼臉、壞笑落在他脊樑上,等他走下田坎,後面不安靜了,笑聲象翻了老鴰巢似的哄上天去。擱在過去,少勇會心裏發毛,這會兒他把自己的身板豎得直直的,把已經稀了的頭髮叫風吹得高高的。沒了朱雲雁,閒話都成廢話了,再也說不着他。他和寡婦王葡萄摟肩搭背打鑼吆喝地從村裏,從街上走,也沒人能把他奈何。這些年下來,孫少勇除了對治病救人一樁事還認真,其他都在他心裏引出個苦笑。
他知道現在幹部們快要看不見他了,從史春喜母親家一拐,就是李秀梅家,再往前走,就是葡萄那高高的院牆了。葡萄這些年在院裏種的樹冒出院牆一截。就是科天少勇也認出那些樹梢是楊樹、桐樹。桐樹種得多,夏天能把把深井一樣的窯院遮出一大片陰涼。也遮住想朝裏看的眼光。
他看見史永喜的兒子和他媽推一車炭渣在前頭走。男孩有十幾歲了,拖着兩隻一順跑的大皮靴。冬喜死後,他家成了全村最窮的人家,這窮就成了春喜廉潔的招牌。少勇是明白透亮的人。他知道冬喜和春喜作派上很象,都不貪財,都領頭苦幹,但哥倆的心是不一樣的。
少勇站在葡萄的門口了。花狗死了後,又引的這隻黃狗不認識他,在院裏叫得快背過氣去了。這天一早,葡萄從耐火材料廠扒車進了城,到醫院找到他,對他說:“咱爹瞎了。”晚上下了班他就趕來了。
他黑皮包裏裝的有檢查眼睛的器具。
葡萄開了門,身體一閃,把他讓進去,讓在她前頭下臺階,倆人連“來了?火車來的汽車來的?”之類的話都沒說。他把外衣脫在葡萄牀上,從褲兜裏掏出個小瓶和十斤糧票一斤油票放在櫃子上。葡萄知道小瓶裏是給二大的補藥,糧票油票是他省給他們的。少勇每回來總是撂下些錢或者糧、油票。
兩人一前一後下到地窖裏。葡萄把油燈點上,把火苗捻大。
二大說:“葡萄,叫你別找大夫。”
葡萄不說話。端着油燈讓少勇從皮包裏往外取東西。他拿出一個特製燈,一擰,把地窖頂照了雪白的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