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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兵們把黃狗煮成一鍋好肉,打了幾斤紅薯酒,喫喝了大半夜,都說這時喫狗肉喫對了時節。馬上要入冬,喫狗肉等於給他們添了件小棉襖。他們把黃狗的皮送給縣革委員的史主任,皮是好皮,生了狗娃,剛換毛,暖和過老羊皮。等狗肉在他們身上生起火時,那四個小狗娃被葡萄抱到大路口上。看看誰家有奶狗娃子的老狗能拾走它們。她陪着狗娃子們坐了半上午,狗娃子凍得啓程一堆,葡萄腳趾也凍麻了。見了推車挑擔的人遠遠走過來,她就躲到路溝下面的樹後面去。沒有一個人停下來。他們聽見狗娃子奶聲奶氣的叫喚只是扭頭往葡萄的爛柳條筐裏看一眼。葡萄看看太陽都高了,便對自己說:留下它們也養不活,一天還得熬小米湯伺候,哪來的閒功夫?哪來那麼多小米!狗娃的叫喚還是跟了她一路,跟到地裏,跟她回到家,跟她睡着。第二天清早,她覺得狗娃的叫聲和當年挺的哭聲一樣,都遠了。
快下雪了,葡萄熬掉許多燈油給二大行出一件大棉襖,又趕出一雙棉窩子。她想天一黑就給二大送上山去。有人在院子外頭叫:“葡萄在家不在?”她聽出是史老舅的聲音。史老舅又喊:“葡萄要不在,老舅他還得再跑趟腿呀!”葡萄只好應了他。
史老舅拿個油紙包,站在臺階上不下來:“葡萄,你舅老爺好喫豬尾巴,有人醃了一根給他。還有一斤豬xx子,叫他閒磨磨牙。趁着還有七、八顆牙,磨磨吧。叫他多住住,咱這兒掏個洞就能住人。就說是史老六跟他說的。”
葡萄不接他的話,只是叫他進來坐,喝口水。
史老舅又說:“我可沒給過你舅老爺豬尾巴、豬xx子。我家又不做熟肉生意。我們都割過資本主義了,你說是不是,葡萄?”
史老舅往門外走,說着:“不送,不送。幹部們上各家打聽,娃子們見的白毛老頭到底啥樣。大人們都說:他們見啥了?啥也沒見。娃子們老膩歪,沒球事幹,弄個故事編編唄。”
過了兩個月,葡萄到集上賣窗花。眼看要過年,葡萄剪的窗花很好賣。謝小荷遠遠就和她招呼,“叫我也學學剪,葡萄姐,我這手老笨吶!”葡萄和小荷有二十年沒話說了,讓她一招呼,葡萄手裏的剪子也亂了。
小荷說:“這幾幅賣我了!”她掏出個裂口的塑料娃娃臉錢包,在裏面摳着。一會摳出一張一塊錢,疊成個小方塊。葡萄手伸進口袋去掏零錢。小荷尖起嗓子叫:“咋這麼外氣?還找啥錢哩!”葡萄叫她等着,她給她再剪一副“雙龍戲珠”。小荷剁着腳取暖,一面說:“我這買了只燒雞,你拿上。”她把一個塑料包從她包裏拿出來,往葡萄腳邊一放,又剁着小碎步子剁到一邊去。她戴頂紅毛線帽子,把臉襯得更黃。
葡萄說:“不拿。”
小荷看看左邊看看右邊:“不是給你的。給你舅老爺的。你不拿,還叫我給你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