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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絕不同於她們。
不要急着展現你的腳,我知道它們不足三寸:兩個成了木乃伊的玉蘭花苞。別急,我會給你機會展露它們。你畢竟不像活在一八九〇到一九四〇年間那個女人,住企李街一百二十九號,靠展覽她的三寸金蓮掙生計。每天有幾千遊客肅穆地在她門口緩緩移動,看她死亡的足趾怎樣給平整地折向腳心。他們多半從已有斯文的東部來,也有的從大西洋彼岸來,專門來參拜這活生生軀體上的一個古老末梢。他們從那腳的腐臭與退化中,從那盤根錯節的繁雜秩序中讀出"東方"!
我已經基本上清楚你的身世。你是個二十歲的妓女,是陸續漂洋過海的三千中國妓女中的一個。你登上這遍地黃金的海岸時已二十多,因此你成熟、渾圓,是個火候恰好的小娘兒。你沒有技藝,也沒有妖惑的嫵媚,絲毫不帶那千篇一律的淫蕩眼神。你的平實和真切讓人在觸碰你的剎那就感到了。你能讓每個男人感受洞房的熱烈以及消滅童貞的隆重。
因此你是個天生的妓女,是個舊不掉的新娘。
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末的夏天,聖弗朗西斯科那條六尺寬的唐人巷裏,某個籠格般的窗內站着個不小巧的女子,就是你。
你有個奇怪的名字:扶桑。你不是從廣東沿海一帶來的,因此你的售價比"阿珠""阿彩""阿蜊"們要高。沿海地帶女子很難證實自身與港口川流的洋水手無染,身價都要低三成。
這時你看着二十世紀末的我。我這個寫書匠。你想知道是不是同一緣由使我也來到這個叫"金山"的異國碼頭。我從來不知道使我跨過太平洋的緣由是什麼。我們口頭上嚷到這裏來找自由、學問、財富,實際上我們並不知道究竟想找什麼。
有人把我們叫做第五代中國移民。
你想我爲什麼單單挑出你來寫。你並不知道你被洋人史學家們記載下來,記載入一百六十部無人問津的聖弗朗西斯科華人的史書中,是作爲最美麗的一箇中國妓女被記載的。記載中他們不苟言笑地說:"那個著名的,或說是臭名昭著的華裔娼妓扶桑盛裝出場時,引起幾位紳士動容而不禁爲其脫帽。""被視爲奇物的這位華裔妓女最終經覈實,她的身體與器官並非特異,與她的白種同行大同小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