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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天灰灰的凌晨,當警察的馬隊遠遠趕來時,你收整起遍體鱗傷的自己,拾起那些紐扣,如同在霧升騰後的海灘上拾一枚枚死去或活着的貝。這麼多天過去,你驀然記起那吻。那是馬車上事情變態的一瞬。開始沒什麼兩樣,但在那個肉體傾向你時,出現一個停頓。接着整個動作緩慢了。你感覺他兩隻手掌落在你頰邊,手掌細膩冰冷,拂開你一臉的頭髮。
這時他吻了你。一副嘴脣扣在你的嘴上,動也不動,就那樣扣住你。
你掙開了。這個吻不協調的出現使你不適,似乎一下亂了你對整個事體的準備和期待。你不知該怎樣來對付這副嘴脣,它把氣氛弄得荒唐、怪誕。似乎它對你是個不留情的戲弄,一個鬼魅的譏笑。
你企圖掙脫這個一邊吻你一邊該做什麼的人;被他吻同時被他佔有,你縮緊了自己。無所適從中,你突然感到一股新鮮:一股你從未感覺過的屈辱。
你的力量散失了,你對男女事務的把握和駕馭失去了。你只好將兩手扶在這人的身體上。你摸到一個很不同的身體。它也讓你不適,它那麼不同於其他軀體:傈悍、肥大、披着毛髮和疤痕。你摸着的這個身體柔細、光潔。你用最後的氣力咬下他外套上的紐扣。
黑暗終於淡薄下去時,有人在牆角拾起一個髒極了的人形,那人晃着它喊着它。費了很大勁克里斯發現被拾的是自己。
拾自己的是長兄。
等在家裏的是去倫敦的船票。
克里斯突然一陣高興,爲這次遠行所意味的懲罰和逃脫。廚娘和意大利幫工都注意到他的變化:他響亮地吹着天真得發傻的"哦蘇珊娜";他和附近的男孩從前跑到海邊堆沙堡--這兒戲在四五年前就從他的成長中淘汰了。他甚至替兩個表妹放風箏。似乎一切頑皮和童趣突然回到了他身上。似乎過早被他丟棄的頑童天性又在另一個不適當的時期被他拾起。老氣橫秋的沉思默想不見了,彷彿從他十二歲到十五歲的成熟抑或早熟不過是一場扮演,現在這個克里斯,從唐人區被長兄找回,大睡一日,那成熟的面具和僞裝統統被卸去了。而恢復了孩童真面目的克里斯仍是不恰當的,好比一個長大的人某天穿起兒時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