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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臘姐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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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我成年,人們已忘了我的乳名穗子,我仍相信臘姐恨我,恨我的一家,大概基於恨那個押解她回去守婦道本分的大。我相信她甚至連我爸也恨。我爸在臘姐突然離去的第二天回來,發現臘姐的牀空了,上面刺目地擱着那件紅黑格呢外套。我爸失神了一陣,但很快就顧不上了,全國鬧起了“文化大革命”,他和朱依錦頭一批就被戲校的紅衛兵帶出去遊街。
外婆去世後,老家來了個人奔喪,說臘姐圓了房不久就跑掉了。有人在鎮上看見她,剪短了頭髮,穿上了黃軍裝,套上了紅衛兵袖章,在公路口搭的舞臺上又喊又叫又唱又蹦。我想像造了反的臘姐一定是更加俊氣了。外婆的老家親眷說:“也不知她怎麼這樣恩將仇報,她婆家待她不壞呀,不是早早接過來做養媳婦,搞不好在她家那種窮地方早就做餓死鬼了。”老家親眷又說:“她跑到臺上說婆婆公公怎麼虐待她,她公公是個公社書記,也算個小小父母官了,給她罵得不成個東西!哎喲,養媳婦造反,才叫真造反。養媳婦都去做紅衛兵了,這還了得?!……”
我問那老家親眷,後來臘姐去哪裏了?親眷說:“總是野在縣城什麼地方吧?沒人再看見過她了。”
滿世界都是紅衛兵,都不知仇恨着什麼,打這個砸那個。那時我不到九歲,實在不明白紅衛兵們哪兒來的那麼深那麼大的恨。但恨總是有道理的,起碼臘姐的恨有道理,只是今天做了作家的我對那恨的道理仍缺乏把握。肯定不是因爲我偷了她五塊錢。這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