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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門牙屏緊,再拿舌尖去頂,嘴脣一放開,就說出了“自殺”來了。那是我的嘴第一次講出這兩個字。那年我八歲。
外婆去世我九歲。然後我就變成了一個很不響、很不響的人。有時鄰居跑來偷看我爸,看他怎麼會自己和自己講三小時的話。一看不是的,爸在和我講話,求我喝羊奶,求我喫臭雞蛋,求我到外面去玩一會。鄰居們慢慢就習慣了,不來偷聽爸對着我這樣一團死靜的空氣講話了。
頭次跟韋志遠談話是外婆去世後。他是老門房的兒子。老門房退休了,就從鄉下換來了這個韋志遠。韋志遠跟他爸一點都不像,從不站在院子當中用大破嗓子喊:“邱振(我爸名字)電話!邱振掛號信!”韋志遠總是跑到人家門口,指頭彈彈門,人家門一開他滿臉通紅地說:“電話電話!”
我心裏的祕密是韋志遠的英俊。我絕不跟人家透露這個祕密,絕不讓任何人發現他的好看,讓大家覺得他醜。別人說他又呆又蠢又鬥雞眼,我就哼哼地冷笑。當然“哼哼”是不響的,只在我心裏。就好比全世界都是瞎子,只有你一個人看得見韋志遠的模樣。
韋志遠天天坐在他爸那個破板凳上看書。有人走進走出,他眼睛稍微從書上拎起一點,看看那些腳就曉得是誰走過了。有時看見一大串穿假解放軍黃膠鞋的腳“噗嗒噗嗒”地跑來了,只只腳都跑得冒煙,他快快就把眼睛落下來,落得很低,眼皮全關閉了。等那些冒黃煙的腳跑遠了,他趕快去看他們那些脊樑,看那些穿假軍裝的脊樑衝進誰家了,拖出誰來了。韋志遠有數:誰給拖出去就沒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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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兒朱依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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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過去走過來,韋志遠也是從我的腳認得我的。他認得我這雙鞋:底子翹在上面,幫子給踩在下面。有一天韋志遠看到我這雙滾蹄子鞋(外婆的話)站在他眼前,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