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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頭把拿不了的紙都堆在韋志遠宿舍外面,每一垛子紙上壓幾塊韋志遠的煤餅,風吹不走。
我在同韋志遠談朱阿姨。他一直用他的梁山伯眼睛瞪着我。
朱阿姨也住在我們這裏。她小孩的第三個爸爸是我們這兒的副主席。我們這兒剛鬧文化大革命他就給革命小將不知拖到哪兒去了。朱阿姨早早就剪掉了長辮子,省得大家給她剪。我那一回給爸爸帶到春節聯歡晚會上,一個又瘦又高的女人走過來,講話飛眉飛眼的,頭後面有個大蜂窩似的巴巴髻。我一看就走不動了!她是名聲很響的朱依錦。她名聲太響了,所以我們這些鄰居從來見不到她的。她手裏夾着香菸,跟我想像的名演員一模一樣。她笑的時候露出長長的兩排牙齒,每顆牙四周有一圈咖啡色,就像我爸從來不洗的茶缸子裏面的顏色。她跟男的講話,老要說:“哎喲你氣死我了!”然後手臂就一甩水袖。像要甩到人家臉上似的,大家看着她那條看不見的水袖快活地直眨眼。她跟我爸講話也那樣,先看看我說:“老邱你的千金啊這麼嗲,哎喲你氣死我了!”她甩我爸一水袖。我爸和我都駕了雲霧,給她迷昏了。我爸肯定跟我一樣,認爲朱阿姨是全世界第一仙女。朱阿姨那麼舞着水袖走遠了,一雙腳大大的,走起來倒像完全沒有腳,乘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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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兒朱依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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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春節晚會我又見了朱阿姨,她穿一身“天女散花”的衣裳在臺上東倒西歪地唱《貴妃醉酒》。那一段戲文我能一字不漏地背下來。
最後一次見朱阿姨,我在大門口看批鬥會。臨時搭的舞臺太小,給批鬥的人只好輪流上去。我就想看看朱阿姨戴高帽的模樣。拼命往蹲在那裏等着上臺的一大片高帽子那邊擠。一個男小將推我一把:“擠什麼你?”
我還擠。看見一隊高帽子下臺了,另一隊高帽子上臺去。就是看不見朱阿姨在哪裏。人戴了這種白紙紮的高帽子怎麼都一模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