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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疫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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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老頭的手在口袋裏待着,漸漸出一層汗。
穗子沒有親眼看見餘老頭和女叫花萍子的相顧無言;無言中該成熟的成熟了。穗子和女孩們正向樓頂上跑去。穗子爸曾經在這座回字形的紅磚樓裏上班。我記得不止一次講到過這座樓,描繪過大門內那座巨形雕像和竹林。樓梯不太陡,帶深色木欄杆,穗子和女伴們可以一氣跑上三樓,她們在三樓的男廁所裏做準備,把撿來的壺或桶灌滿水。她們不去女廁所是因爲偶爾有人去那裏上吊。女廁所沒窗子,只要別上馬桶間的門,就可以站在馬桶上安安穩穩上吊了。
穗子和女孩們提着盛滿水的壺或桶上到四樓平臺,她們嘴裏也銜滿一大口水。然後她們兩臂往水泥柵欄上一撐,雙腳就懸空起來。所有的桶、壺和嘴巴現在都各就各位,眼睛全瞄準樓下的餘老頭和女叫花萍子,其中一個女孩歲數大些,她的手果斷一揮,壺和桶以及嘴裏的水一齊向樓下瀉去。
水的準頭很好,一點不偏地擊中萍子和男孩。男孩夢深之處突發山洪,被淹沒之前“哇”的一聲叫喊出來。
狂哭的男孩使餘老頭瘋了,仰起臉,舉一條臂,向空無一人的四樓平臺邊點戳邊罵。每罵出一個雄渾有力的穢詞,他就踮一下腳尖。
男孩的哭聲中,女孩們悶聲大笑。她們挨個坐在地上,背靠着水泥柵欄。她們並不是矛頭專門針對萍子和餘老頭的,她們有時針對賣老菱、烤山芋、茶葉蛋的小販,還有來貼大字報或開批鬥會的人們。她們沒有是非、敵我,就是想找些事或人來惹一惹。有時人們花了幾天寫成,一上午貼就的大字報,一下子就給她們的大水衝得稀爛。水澆在人們的旗上,旗掉色掉得人一臉一身,碰到平臺上誰家做了煤餅,她們的武器便精良一些,戰果也越發輝煌。
就在穗子和女孩們撤離平臺時,餘老頭脫下身上的舊軍服,遞給萍子。萍子先給兒子擦,然後把兒子交給餘老頭,嘴裏不乾不淨地開始擦她自己臉上、頭上的水。她並不真火,嘴脣是賭氣嘟起的,眉眼卻很活絡,朝餘老頭頻頻飛揚。每揚一揚眉眼,她都笑一笑。她看見餘老頭眼大起來,目光直起來。萍子擦得狠的地方,露出一片片白裏透紅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