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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更不能叫唱,是歌聲的一個核爆炸。
男兵女兵們全擠在側幕邊上,看着斑瑪措忽然向天幕轉過身,把脊樑以及脊樑上一排大別針給了觀衆。那些大別針是爲了把她的坎肩收窄而臨時別上去的,等於讓觀衆看到了她的幕後機關。觀衆大聲議論起來,開始鼓倒掌喝倒彩。他們給各種各樣的演出做觀衆,從來沒這樣被得罪過,聽唱歌卻只配看個別滿大別針的脊樑。
天幕畫的是若爾蓋草地。斑瑪措對着它,又唱得牛吼馬嘶。她微挺着肚子,兩肩聳起,每“哦嗬”一下頭就往後一仰,膝蓋也跟着一曲,完全是個趕牛羣下山來的牧女。
觀衆靜下來。他們是老奸巨猾的觀衆,馬上認識到這歌聲的獨到。他們被斑瑪措的音量嚇壞了,不借助麥克風也灌滿場子,脹痛人的耳朵。歌自有它的優美,只是過分濃郁稠厚,人們覺得難以消化。他們聽慣了洋涇浜藏歌,正如他們習慣去欣賞一切雜交串種的東西,交響樂《沙家浜》,鋼琴伴唱《紅燈記》。
斑瑪措這下可爲自己做了回主,唱得心舒肺展,迴腸蕩氣。她把歌重複了三遍,不顧後果地拖長腔,加滑音,解癢止痛地狠狠“哦嗬”,下來你槍斃她,她也不在乎,只要讓她把綁了八九個月的歌統統鬆綁,放飛。
當然是把王林鳳老師的所有教誨勾銷了。王老師瘦弱地站在大幕邊,聽着她歌聲中自己浪費掉的生命,聽着她的“哦嗬,哦嗬”沖刷掉他灌輸的樂譜、節拍。
何小蓉和蕭穗子也感到斑瑪措臨陣起義頗傷感情。她們一個教舞步,一個教颱風,也搭進去不少午睡。見斑瑪措下臺來,何小蓉一聲“龜兒”就闖上去攔在斑瑪措面前說,你個龜兒把老子臉丟完了!
斑瑪措又是個木偶了,兩眼直瞪瞪的。足有兩三分鐘,她才說出話來。她說:“那麼多腦殼,黑漆麻麻的,比犛牛還多!”
副政委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記得斑瑪措的那首歌是根據一首藏語歌填的詞,曲調也讓創作組的兩個作曲加了工,準確地說是把原始調子文明瞭一下。但斑瑪措在臺上唱的都是原先的藏語歌詞。他問斑瑪措原詞是什麼意思,聽了斑瑪措粗粗的譯文,他想日先人的這不是要我犯大過嗎?歌詞是吊膀子的意思,還吊得怪色情!只要觀衆裏有一個像他這樣政治覺悟高的,文工團就要關大門,他規定斑瑪措以後獨唱一律唱《北京的金山上》和《翻身農奴把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