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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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交給我。”她把他的手機拿在手裏,它沉甸甸的,黑色的,功能繁多,看上去也象一件兇器。那些坐在馬路邊水泥板凳上的老頭老太和馮煥之間隔着的,就是一個手機世紀。他在此岸,他們在彼岸,而彼岸少了多少煩惱,多少兇險?他們坐成一排,以狗和鳥爲伴,隔着一個漫漫的手機世紀罵所有的“變”——菜沒菜味兒、肉沒肉味兒、人沒人味兒,連唱戲都沒戲味兒:人家這兒唱着戲,那兒手機左響一下右響一下。因此一切的“變”跟手機都有關係。
彩彩把所有信息都刪除了。當着馮煥的面,讀也不讀。一眼都不看,把所有危急的,險惡的,下流的,一籠統全部刪除。她把那個武器般的手機放進自己的皮包,臉頰一鬆,提起的胸脯也頓時放下。她的表情和肢體語言是她童年完成了家庭作業之後的。也是少年時出了考場之後的。更是打了一場艱難的比賽之後的。馮煥一看她這一刻的臉蛋,也頓時眉目開朗,沒有槽牙的嘴動了動,象是要動出一句兩句流行歌來。一切都表明:去它的吧,我們要過好日子了!
好日子是以一副新的假牙開端的。配上牙出來,馮煥要彩彩開車到王府飯店,點了一桌菜。喫了晚飯,他又要去南城聽相聲。相聲聽到一半,他們從城南有直奔亮馬河。他讓彩彩推着他沿着河岸散步,他們談彩彩的各場比賽,談他的女兒瑩瑩,一談到他和彩彩的將來,他就聽出彩彩靜默中的緊張來,他便心虛地打趣一句,誰知他能不能活到那個將來。他們在河邊待到夜深人靜,彩彩竟然飄飄然有些浪漫感覺了。看來夜晚跟她的浪漫感覺有關,因爲她看不清她伴侶的殘疾和蒼老。或者說夜晚讓殘疾和蒼老變得楚楚動人。等到彩彩把自己的運動外套披在馮煥身上,表示夜晚一深,溫度都降低了,他會問她還想去哪兒。似乎好久沒過好日子,好日子攢得太多,過不過來似的。他一直唸叨,彩彩一定得教教他,怎樣做到“知足有夠”,最近幾天,正是他開始學習“知足有夠”而嚐到了真正好日子的甜頭。關閉的手機把威脅恫嚇騷擾關在外面,把生意的好機會同樣關在了外面,而後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它會勾引一個象馮煥這樣的男人一步步深入“不知足沒個夠”,直到把他的半條老命也索走。
好日子進行到第二個禮拜,馮煥的勁頭小下去。左撇子的手常拿着筆,在紙上寫一兩個字又停了,似乎思路突然斷了。彩彩給他按摩時,發現他兩塊肩夾骨緊緊抽住,脖子梗梗的,斜方肌死硬死硬。他漸漸又恢復了那種有事忙沒事也忙無所事事就活受罪的緊張狀態,甚至比他叱吒風雲,呼嘯來去,在各個建築工地指點江山更緊張。可憐這是個過不了好日子的人。好日子讓他沒抓沒搔,讓他如針扎如火燎,比收到恐嚇信更不可終日。
終於忍受夠了好日子,馮煥朝彩彩伸出巴掌。有一點理虧的巴掌:“把我的手機給我。我得跟山裏的度假莊園打個電話。”
“用座機打呀。”彩彩說。每天她都把收到的大堆短信刪除。她還是想讓那安寧的好日子殘延一段。
“座機的號碼會落到對方手裏。”他自己也覺得這話象藉口。
“把號碼告訴我,我來撥。”她把自己的手機那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