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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黑駿馬的年輕連長似乎根本已認不出她,掉轉身走了。
你走了。騎着你黑色頓河馬隨應徵的馬羣走了。你對自己說:其實我已將那個漂亮的女孩子忘卻;我根本不記得她那色彩不一的美妙雙眼;我也想不起她奇特的帶病態的銀灰膚色;我更記不清她汲水時苗條嬌小的背影。你看你看,你果真忘了她所有特徵呢。
從小點兒的角度不可能理解這樣的男性,這種軍人生養的軍人。她納悶的是,他居然忘卻了她,那樣大而化之地看了人羣一眼,就走了。
而我瞭解他。瞭解他這類軍人。他們永遠置身於上下級關係裏,即使在家庭裏。父親就是他的上級,他爲父親寄來的左一張右一張姑娘的相片而煩惱,卻不去牴觸。最終他拿不出搪塞的理由,就閉着眼在一堆姑娘的檔案裏順手拾一份,萬念俱灰地定了終身。行吧,只要不瘸不瞎。
他騎着黑駿馬威武地走着。某天,他上司對他說:該解決個人問題啦。他便像聽到一項命令一樣稱是。他絕不會吞吞吐吐地說心裏有個姑娘了。若這樣,上司便連珠炮地問:姓什麼?叫什麼?家庭怎樣?本人如何?他會在這樣的發問面前理屈。於是父母和上司按他們的準繩給他提供選擇範圍,然後他將在自由戀愛的前提下執行命令。不管怎麼樣,他將與一位可靠的姑娘成家。就是他揣在衣兜裏那張相片上的姑娘。
他尚未見過這個姑娘,就已定了終身。正如他尚未出世,就已是個軍人。他騎着黑色頓河馬,一帶而過地看見人羣中含有的那張俏臉時並不激動,甚至覺得根本沒看見她。他甚至有點僥倖:這下真的可以把最令我動心的一個姑娘忘掉了。
“都走了,你還在望什麼?”柯丹問小點兒。
她輕輕搖搖頭,其實是在活動舉酸的脖頸。
一個明媚的黎明,柯丹在體察胎內生命騷動的同時,看着老狗姆姆用雪埋葬了醜陋低能的崽兒。她與它對視了很久。突然有種不同種類的生命殘途同歸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