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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長,最後一班長途車都過了,你那位恐怕不會來了。這樣白跑咱又不是第一次!”司機嘻嘻笑着,“乾脆,我把車裏那姑娘給你介紹介紹!”
這時,小點兒已揹着一堆東西下了車,司機最後一句話她聽得很清楚。她站在灰撲撲的車旁,隔着司機朝他望。
這樣的望已有很久很久。許多個有太陽的冬日,她坐在帳篷門口。她感到草地無邊無沿,整個世界不過這麼大。她沒見過大海,在她眼裏草地就是海洋。無望的期待使她憔悴了又豐滿,豐滿了又憔悴。她終於懂得潔身自好對一個女子來說有多重要,那股神祕的剋制力出現了,它來自一種神祕的忠貞。而忠貞卻是無處施與的,並沒有人需要它。
她離開那輛吉普車時,把深深的自卑藏在滿不在乎中。一高一矮兩個軍人挽留她幾句,她笑着謝絕了。她沿着公路往回走,有各種各樣的車在她身邊停下,問她願不願搭乘,她同樣擺擺手,灰塵嗆得她張不開口。她就這樣走,就要讓他看見她這樣走。她是含着一包淚離開他的,並說另有更合適的車等她。“我不曉得你們這輛車坐不下我。”
天快黑時,車終於在她身邊停下。她轉過身,讓他好好看看她的一臉疲憊和滿身塵垢。營長和她並排坐在車後座,既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牀頭櫃。他問她姓名,年齡,在哪工作,完全像頭一次認識一樣面面俱到。昏暗中,她偶爾側臉,發現他正看她,着了迷一樣瞅她恐怕已瞅了很久。座位上的東西被顛落,倆人同時去撿,手觸在一起。忽然之間,他講起一個有關醫治手足凍瘡的土方子:用櫻桃泡上雪埋進土裏,第二年冬天用這罈子裏的水往傷口抹。她說:“這地方哪裏找櫻桃,雪倒有的是!”正是夏天,他卻談起凍傷。
她用一雙凍得稀糟的手給他指過路端過水最後被他握了一下。他什麼什麼都沒忘。已經快兩年了。
車子只能把她送到場部,已經是半夜了,她說她本來就想在場部住一夜。她摸着門框上的鑰匙,躡手躡腳走進去。獸醫不在,到處都有一層薄灰。她翻出東西煮了喫,這時聽見馬蹄聲近了。她立刻關上燈,鑽進被子,把另一牀被放在外間。
獸醫說:“讓我進去,這是我的家,我出去巡診一個禮拜回來可不想睡長板凳!”她一聲不吱閉着眼。獸醫又說:“那我倆換換,你來睡板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