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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出什麼事了?。……真見鬼。”瀚夫瑞的叩門聲重起來。是用他手的最尖利部位敲的,聽上去都生疼:“哈羅。……哈羅!”
晚江想,愛“哈羅”就“哈羅”去吧。隨你便;急瘋就急瘋,發心髒病就發心髒病。她看一注一注的血緩下了流速。九華的小臂,爬滿紅色的條紋,漸漸的,紅色鏽住了。她用浴巾的一角蘸着唾沫,拭去一條血跡,再拭去一條。她放不下九華,去開水龍頭。她也站不起來,開不動水龍頭。她就用唾沫沾溼浴巾,去抹淨那些血跡。她一寸也不願離開九華。爲他的不聰慧,爲他對自己不聰慧的認賬,她也不能不護着他。九華從六七歲就認了命;他命定是不成大器,受治於人的材料。他有的就是一身力氣,一腔誠懇,他的信念是世界也缺不了不學無術的人。他堅信不學無術的人佔多數,憑賣苦力,憑多幹少掙,總能好好活下去。
空氣還是血腥的,混在碘酒裏,刺鼻刺嗓子眼。劇痛嗅上去就是這個氣味;痛到命根的劇痛,原來聞上去就這樣,晚江慢慢地想。隨瀚夫瑞去軟硬兼施,去斯斯文文詛咒吧。晚江說:“求求你瀚夫瑞,別管我們。”
九華在十七歲的那個夏天輟了學,結束了豪華的寄居,用所有的儲蓄買了一輛二手貨卡車,開始獨立門戶。他僞造了身份,塗改了年齡。他在那個夏天長高了兩公分,不刮臉的日子,他看上去就像他自己巴望的那樣老氣橫秋。九華的離別響動很小,他怕誰又心血來潮弄個什麼告別晚宴。他深信路易麻木至此,幹得出這種把所有人難受死的事。因此九華深深得罪了瀚夫瑞,九華成了瀚夫瑞的一個慘敗。瀚夫瑞傷心地想:我哪一點對不住他呢?我把他當自己親兒子來教啊。還要我怎樣呢?!”
他就這樣痛問晚江:“還要我怎樣呢?!”
晚江點點頭,伸手撫摸一下他的面頰,撇撇嘴,在道義上支持他一把。她心裏想:是啊,做個繼父,他做得夠到位了。
瀚夫瑞要進一步證實,正是九華在六親不認。他說:“我又不是頭一次做繼父,做不來;看看蘇,六歲跟着她母親嫁過來。你去問問她,我可委屈過她?蘇夠廢料了吧?我不是一直收養着她?再看看仁仁……”
晚江勸他想開些,九華出去單過自在,就讓他單過去。瀚夫瑞卻始終想不開,給出去的是父愛,打回來一看,原來人家沒認過他一分鐘的父親。
晚江就只好狠狠偏着心,說九華沒福分;他逃家是他自認不配有瀚夫瑞這樣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