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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回到那家地下室旅社時,白鋼與那兩個大爺幾天前已經退房了。他們一定覺得董丹辜負了他們。大老遠跑這一趟,以爲他是他們最後的希望,結果他卻辜負了他們。董丹靠在進門處那張櫃檯前,注視着屋外,房裏的陰暗讓外頭的陽光顯得格外刺目。董丹想象着兩個希望落空的老人,如何拎着他父母也常用的那種尼龍大包離開了此地。
他把那篇文章重新寫了一遍。寫的時候,他就把文章中的主人翁想象成自己的父母。寫完之後,他把文章帶到一個宴會上給高興看。比上次進步了,不過還是太煽情。她問董丹是不是他幫他們修改的。他說是,還多虧了她的批評意見。那她能不能幫他們發表呢?如果他把文章裏頭那些庸俗煽情的部分都刪掉,她可以幫他試試。決不能這麼誇張,感情必須節制,讀起來越客觀越容易通過審查。這個題目很敏感,曾經有一家報紙就是因爲登了一篇關於這方面的文章,被上級停刊了一陣。報社還把那個記者給開除了,以表示對上級的一致。
這一天中午,宴席邀請的媒體記者超過了一百人。東道主是一家剛剛與二十個國家簽訂了出口合約的啤酒商。他們找了位書法家爲他們重新設計了商標,這一位全國頂尖的書法家動筆寫一個字就價值十萬塊。
冷盤上桌了。每一道菜都擺設成中國字的形狀。最令人讚歎的是一道做出篆字的冷盤。材料是小牛肉與海蟄皮,肉的鮮紅配上海蟄皮的透明,盛在如紙一般薄的細白瓷盤上,手工之精巧簡直可以送進畫廊當作藝術品展出。董丹後悔他的照相機不過只是個道具,否則他真想拍下來,帶回去給小梅瞧瞧。
“這可是三個師傅在冷凍室裏待了十六個小時才完成的。”其中一個客人說道。
董丹發現說話的人竟是矬子,他總愛在人前賣弄他的信息豐富。他的座位在鄰桌,與他正好背對背。
“我看真正的帝王也喫不到這樣的東西。”董丹這一桌上的一位記者響應矬子的話。
“在館子裏喫這一道菜,大概一個月的薪水就沒了。”一個女士說道。才說完,她便舉起筷子朝着同桌其他人做出一個誇張的惡狠狠的表情,便將廚師們十六個小時的心血給搗毀了。只聽見一聲歡呼,衆人也立刻舉筷進攻。不消幾分鐘,瓷盤上只剩下幾道生肉的血跡。
“有一陣子沒看到你了。”小個子把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對董丹說道。
是呀,董丹說,他最近在忙別的。他問董丹有沒有聽說,前幾天有一個年輕女人被逮到了。什麼年輕女人?矬子把椅子朝董丹挪近了一些,繼續講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如果她乖乖喫完就走,不去討要紀念品和車馬費,也許根本沒有人會發覺。車馬費?喂,她跑到報到處跟人家要錢,這不是膽大包天嗎?可不是!董丹一邊附和,一邊避開小個子的目光。她的名片上寫的是“自由撰稿作家”,小個子說。真有這事?董丹笑得很僵。她名片上是這麼印的。工作人員發現她的照相機和筆記本全是道具。真的?還有呢:她整個筆記本上記的都是她自己的名字。那他們怎麼處理她的?他們最後還是讓她走了。可是負責安全的工作人員肯定不會就此罷休,會採取些行動的。什麼行動?首先,他們能查出來她的名片是在哪家印刷廠印的。他們說他們甚至能查出她的破相機是從哪個當鋪裏買來的。全北京的當鋪總共五十多家,一家家查他們最近的售貨紀錄就得了。那天的宴會上,公安局肯定派了不少便衣警察打埋伏,他們說那天的宴會蟲絕不只這一個年輕女人。他們懷疑至少有十個以上。十個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