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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洋那一篇專訪的校樣已經出來了,即將登在下一期的《讀者週刊》上,作爲那一期的封面故事。那是一份擁有兩千萬訂戶的雜誌。高興請董丹上“酒吧街”一傢俱有南洋風情的餐廳。星期六晚上,整條酒吧街擠得水泄不通,全是來自世界各國的流串客。已經是秋天,北京到了這時候,漸強的風總帶來了細細沙塵,可是在餐廳戶外的人行道上,仍然擺滿了桌椅。桌椅中間立着一把大陽傘,被風吹得劈啪作響。整條街上音樂聲大作,兩側的樹與樹之間都掛上了五彩的燈泡,對着隨時在迷路的人羣不停地閃動。“百威”、“海尼根”、“約翰走路”、“人頭馬”都立起了霓虹招牌,但是每一家酒吧仍然企圖以他們特調的雞尾酒招攬過往的客人,或是強調他們有更好的樂隊。他們的節目更帶“色兒”。說到“色兒”,他們都特別強調一番。讓人明白那不是一般的“色兒”。從每家酒吧的窗戶看進去,都可以看見一兩位表情陶醉的女歌手,唱得死去活來,痛苦地扭動着肢體。董丹已經頭昏眼花,不知道該朝哪兒看纔好。“你好,大哥大姐!”兩個年約十八歲的黑人男孩朝高興、董丹走來,竟然操着標準的北京話,輕聲問他們要不要來點兒大麻或搖頭丸。一些小夥子站在當街,拉皮條一樣對着來往的人吆喝,爲自己的酒吧在拉客。
餐廳是一棟三層樓的建築,外邊全漆成了粉紅色,掛着粉紅窗簾,還吊着粉紅色的燈籠。跟高興走進去之前,董丹打量了它一番。讓他感覺慶幸的是,它不像他與吳總用餐的那家餐館,大門口列了兩排“活木偶”。這地方也沒有金獅子,或是塑料葉子的假棕擱那類玩意兒。等董丹追上高興,上了通往二樓的階梯,他發現這建築裏面看起來竟然像他與小梅住的那棟廠房,全是粗糙的水泥結構,卻用了非常女性化的材料與色彩做裝飾,譬如:椅子上擺着桃紅軟緞靠墊,粉紅的輕紗簾幕,粉紅色絲綢燈籠的粉紅柔光下,晃動着粉紅的男男女女,笑出粉紅色笑容。地板用的全是霧光玻璃。董丹好不容易在椅子上把自己安頓好,這裏的氣氛竟然讓他經歷一種非常奇特的心動。他說不上來到底是美還是醜,他從來沒有見過粗獷與嬌柔能夠如此結合。
“回家再看。”高興說。她是指那幾頁校樣。
“嗯。”董丹覺得自己懂了:爲什麼這個地方看起來這麼有媚力。性感,這就是這裏的味道。
高興把那幾頁校樣交到了他手裏,一面說:“我不喜歡人家在飯桌上讀我的文章。讀我的東西,得正襟危坐。”
點完了菜,高興便伸長脖子四處瀏覽。他們的桌子挨着二樓的欄杆,可以看見一樓大廳中央的魚池,又肥又大的紅色鯉魚在混濁的水裏游來游去。他們的頭頂是玻璃的屋頂,正好也是三樓的地板。高興告訴他,如果玻璃地板夠透明的話,你可以看得見那些女孩子迷你裙下的內褲。
“她們纔不會在乎曝光。她們的迷你裙是她們的活招牌。”高興說,“那些老毛子最喜歡穿迷你裙的婊子。”
他們的湯端上來了。喫第一口那味道簡直辛辣得難以忍受,可是當舌頭習慣了起初的不適,辣味漸漸就柔和了,與此同時你的味覺因此變得敏銳,去品味劇烈的酸味、辣味、異國的香味。董丹從來沒有嘗過如此刺激而又豐富的滋味。這是一種必須苦中作樂地享受的滋味。
“你瞧,那邊那個穿迷你裙的,好年輕。”高興的悄悄話是用氣吹出來的。和着一口濃烈的香菸味兒,與其說聽到還不如說是聞到了她話的內容。
他轉頭去,只見一個有雙細長腿的女孩,挽着一個老外的手臂正上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