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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還不會用馬桶?你該訓練她用馬桶啊!”
我說這不是菲比的錯:我應該按鐘點領她去坐馬桶。我手腳極其麻利,很快把菲比沖洗乾淨,又從毛巾櫃裏取出一條消過毒的浴巾,裹在菲比身上。黑色大理石的浴室地面上,用過的浴巾五顏六色扔了一地。菲比一般每天要用十來條浴巾,每條浴巾都必須絕對無菌,否則她會過敏。我不知道菲比過敏起來會是什麼樣,但我對此毫無好奇心。因此我只能這樣陪着她麻煩百出地活下去。
勞拉靠在浴室門口,臉上還是那個輕微的齜牙咧嘴。她已感到敲亞當一筆不是那麼好敲的,或許是亞當在敲我一筆都難說。這樣的一天二十四小時,這樣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看着我手忙腳亂,汗也從鼻頭上冒出來。勞拉心裏已有了總結:我這口飯不好喫,偌大個美國,原來哪裏也找不到一口好喫的飯。
“你們以後打算怎麼辦?”勞拉問。
我觸到菲比的肋骨,她笑起來,兩腿蹬動。這動作若發生在不滿週歲的嬰兒身上,是得體可愛的。我隨着菲比笑着,任她兩隻腳踹在我腹上、胸上。我儘量使它成爲一件有趣的事,尤其在勞拉認爲我其實挺受罪、爲我憤憤不平的這一刻。她和她丈夫的不富足,他們從牙縫裏摳出買房的錢,喫減價雞蛋喝過期牛奶,等等,這一切,同此刻的我相比,仍是優越。勞拉和我所有的女熟人一樣,一旦感到自己的不如意便去找個比她境遇更壞的人來,這人的慘狀總會給她一番難得的好心情,在美國我常常這樣使女熟人們獲得好心情。我曾有一度使她們心情不好,那是五年前,她們頭次看見亞當的這所大屋,以及屋中大腹便便的我。
勞拉還靠在浴室門口,兩條胳膊交叉在胸前。她看着我一塊一塊地從地上拾起浴巾,扔進洗衣筐,又去處理菲比沉甸甸的污穢尿布。我突然想起剛纔忘了在菲比兩腿間撲粉,於是擱下手裏的活去解那些半分鐘之前才扣上的紐扣。勞拉說:“你夠利索的,手腳那麼快,我看着都頭暈。”
她又說:“那時你跟,怎麼沒要個孩子?”
我笑笑。她的心情真好啊。
“我和還常常碰頭。”我突然說。我幹嗎和還常常碰頭?是他需要我還是我需要他?我幹嗎跟這女人說這個?我仔仔細細在菲比兩腿間撲粉,把她翻過去、倒過來。菲比喜歡粉的清涼感覺,一動不動了,臉呆下來,全神貫注地享受。這期間勞拉在說新夫人的壞話,說常常有種受夠了的眼神。勞拉是想讓我的心情也好一下。我不信她的話,但我愛聽它。我的心情確實爲此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