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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能找到比他好的嗎?”
“他有那麼好嗎?”
心裏不是味了。他說不定想起了我們那些充滿繾綣、充滿吵鬧、充滿惡語相向最終又抱作一團的年月。我們那時年輕。真年輕啊——好和不好都是真心實意,愛和怨都是樂趣,都是興致。我們那時哪來的那麼大的興致,吵啊鬧啊,相互刻薄,不依不饒。好像真值得那樣生死一回似的。我心裏也開始不是味,眼睛、鼻腔有了腫脹感。
“你總不見得看我這樣……這樣下去吧?”我說,眼淚一下淌出來。
聽見淚水嘩地淌出我的眼眶。
“你別又像跟那個什麼亞當,辛辛苦苦過了一年,最後還過不到一塊兒去,落下那麼個孩子。”他其實是說:落下那麼塊疤痕。
我說亞當是亞當。跟律師,我是一步步穩穩地走過來的。一步一步,瞭解基本完成。我和亞當的真實關係,只有我和亞當知道。我對任何人都無法啓齒。尤其對無法啓齒。他只知道我和亞當合不來,生了菲比後兩人的關係持續惡化,眼下的唯一聯繫,是又聾又瞎的菲比。把我和亞當想得正常多了,只是婚姻的又一次壞運氣。
“好了好了。”說。
我說:“什麼好了好了?什麼他媽的好了?”我抹了一把淚,同時往菲比剛磕破的腦門上塗碘酒。這類磕碰是小意思,菲比非常習慣。因爲她講不出痛,她把痛作爲正常感覺的一部分來接納了。她的正常感覺範圍很大,包括讓門縫或抽屜夾了手指,挨麥片粥或湯的燙,沿着樓梯一路滾摔下來。我一面聽着在廁所裏給我做高參,一面把菲比摟進懷裏,往那塊傷口上輕輕吹氣。我知道這是給正常孩子的哄慰,對菲比全無必要,但我每次仍情不自禁,照例地做。我懷疑我做這些其實是爲我自己。
的策略是死不認賬:既然我在意律師,打算再碰一次婚姻的運氣,我得把謊撒得更徹底、更圓滿。世上有幾個人能喫得消真話?這是這場談話的總體精神。他認爲他失去我我失去他都因爲我倆那時不懂這一點,誤以爲相互受得了彼此的真面目。愛情需要真實,婚姻需要技巧,這是在廁所裏跟我竊竊私語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