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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下了解了你的高尚,尊敬你的烈士行爲……”
我猛烈兇惡起來了:“你是誰?我倒要問問,你從哪兒得到的權利?越過我去跟他接觸?”我的英語突然賊溜,憤怒給了我口才,“你去告訴他什麼?我倆僅僅通過一支注射針管做愛?你通過電視監視器欣賞我的裸體?你付了一大筆錢讓我做菲比的‘非母親’?”我在每句話裏都加了個“操”。
“你聽我說完……”
“你告訴他菲比以後不會打攪他?或者,告訴他菲比是活不長的,是吧?”
他兩眼一黑,最後的這句話被我猜中了。
“我什麼也沒告訴他。”他在牙買加海濱浴場養出的健康一下喪失了。他變得非常虛弱,“我只說,菲比是個偶然,她能活到今天是個奇蹟。就這些。”
“就這些?”一個冷笑如傷口一樣在我臉上綻開,“這些還不夠——在這個非婚姻裏,我們這對非男非女進行了非性交,養出了一個非生命,組成了這個非家庭。就跟我們的非生活一樣:喝非咖啡,加非糖非奶,往麪包上抹非奶油,所以一切都可以不算數。菲比也可以轉眼間不算數。非生命轉眼間可以被取消,這些還不夠?”
淚水在我眼裏聚起,又迅速被蒸發。
菲比嘴裏含一大口意大利麪,忘了吞嚥。她瞪大眼,什麼也看不見,但她很清楚亞當和我在激烈衝突。她突然哇的一聲哭了,滿口食物的爛泥翻動幾番,終於落在斑馬皮地毯上。
我擱下碗,奔進廚房,拿了塊紙巾,清理了嘔吐物。然後我把菲比一下摟進懷裏,以臉去貼她滿臉滾熱的淚。她已哭出汗來。我的喃喃低語又來了,一個個含混不清的字熱乎乎地噴吐在她的耳畔。這些無意義的字句是有觸感有溫度的,菲比以皮膚以神經接住了它們。她安靜下來了,攥着我的食指。她總愛攥着我的食指,有時她想弄痛我似的攥得極緊,牙關緊咬,身體也跟着微微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