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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到她自己也奄奄一息了,她坐下來,看着地板上一動不動的兒子。三個孩子都一動不動,一聲不出,最小的那個在一分鐘前哭碎了最後一點嗓音。
門外,一個男人的皮靴聲飄進來,也是晃晃悠悠的草原步伐。斑瑪措坐在地板上身體一縮,心想怎麼這麼快就到了他下班的時間。
school story 學校中的故事
那時,我剛到美國,整天“累呀累呀”地活。學校的電梯一樣地擠,我嫌,也怕人嫌我。打工的熱汗蒸着我,連自己都嗅出一身的中國館子味。我總是徒步上樓。樓梯總是荒涼清靜,我總在爬樓梯之間拿出木梳,從容地梳頭,或者說將頭髮梳出從容來。我不願美國同學知道中國學生都這樣一氣跑十多個街口,從餐館直接奔學校,有着該屬於牲口的頑韌。
梳好頭髮,我總是掏出小鏡照照,看所有的狼狽、慌亂是否都被清理掉了。一個人從我身邊擦過。他說:“抱歉。”我也說:“抱歉。”其實誰也沒礙誰的事。看回去,樓梯上只剩他的背影了,還有他的一頭白髮。是黑髮沒白透的那種,是不該白的那種。我知道這白髮之下不該是張老臉,可怎麼也想不到它那樣年輕。我的驚異似乎帶了聲響,引他怔怔朝我看過來。他的眼睛很像嬰兒,大、乾淨,卻看不遠似的。所以我懷疑他是否真看見了我。他沒有常見的美國人的咋呼的健壯,以及他們社會崇尚的摻着流痞的樂觀。一種脆弱和消極,像歐洲南部人那種,使他的形象產生了剎那的魅惑。他的樣子也是驚訝的。我值得那番驚訝嗎?
這樣,我倆的短暫交鋒在一點兒難爲情中收住了。常有那種情形:一個沒名堂的邂逅會讓你的精神蕩起來,悠幾下。這就是那個蕩悠。我慢慢拾級而上,覺得自己還沒讓這美國日子累死,還會時時有這類蕩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