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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獵人追兔子了。晚江想,這下你別想再往我胸脯上看,變相喫我豆腐。
“一九○”總算領教了晚江的實力。他動真格的了,撒開蹄子狂奔,打着響鼻,碗口粗的喘息吹在晚江後腦勺上。晚江絕不能讓他追上來,跟她並肩前進。那樣瀚夫瑞會誤會他年輕的妻子和“一九○”的金髮青年勾搭上了。
前方是那個古炮臺。轉過彎後,就徹底安全了。瀚夫瑞即便用望遠鏡,也休想繼續盯梢。晚江只能用長跑甩掉瀚夫瑞。否則他可以全職看守她,他把它看成兩情相守。十年前,他把晚江娶過太平洋,娶進他那所大屋,他與她便從此形影不離。他在迎娶她之前辦妥退休手續,就爲了一步不離地與她廝守。晚江年少他三十歲,有時她半夜讓檯燈的光亮弄醒,見老瀚夫瑞正多愁善感地端詳她。如同不時點數鈔票的守財奴,他得一再證實自己的幸運。
此後,瀚夫瑞果真說話算話:跟着晚江上成人學校,她學英文,他修西班牙文、修音樂史、美術欣賞、瑜伽,有什麼他修什麼,只要他能和晚江同進同出。他一生惡狠狠工作,惡狠狠投資存錢,同時將大把時間儲下,多少鐘點,多少分秒花銷在晚江身上,都花得起。何況他認爲晚江疑點頗大,甚至有“前科”。“前科”發生在進成人學校第二週,晚江班上的老師臨時有急事,晚江就給同班的墨西哥小夥子約到咖啡室去了。等瀚夫瑞心如火焚地找着她時,那墨西哥小老鄉着迷地盯着晚江跟瀚夫瑞打招呼:“您的女兒真美麗。”往後瀚夫瑞更不敢大意。直到晚江的女兒仁仁開始上學那年,晚江對瀚夫瑞說:“明天早上我要開始長跑了。”瀚夫瑞說:“長跑好啊,是好習慣。”第一個早晨晚江就明白,瀚夫瑞根本不是對手。在三四百米光景,他還湊和跟得上她;到了五百米,他慘了,眼睛散了神,嘴脣垂危地張開。他深信自己會猝然死去,並在晚江眼裏看到同樣的恐懼。那以後,他就在四百米左右慢下來,眼巴巴看晚江矯健地撒腿遠去。
那以後,晚江就這樣沿着海灣跑,投奔她半小時的自由獨立。
廢棄的炮臺出現了。晚江開始減速,爲全面停止做準備。對身體的把握和調控,晚江太是行家了。十歲開始舞蹈訓練的晚江,玩四肢玩身板玩大的。“一九○”大踏步超過去,人漸漸沒了,腳步聲卻還在炮臺古老的迴音裏。不一會兒,紅髮男人也趕上來。晚江想,他們你追我趕往死裏跑圖什麼?他們又不缺自由。
女同性戀兩口子也趕上來了。
晚江進一步放慢速度。他們這麼鬼攆似的跑,又沒人等在前頭。而晚江是有人等的。很快,她看見九華的小卡車停在一棵大柏樹下。晚江和九華從不事先約定。九華若時間寬裕,便在這兒停一停,等等她。他上班在金門橋那一頭,晚江跑步的終點恰在他上班路線上。九華若等不及,走了,她也會獨自在這裏耽誤三十分鐘,從瀚夫瑞的關愛中偷個空,透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