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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江用劉太太的音調說:“是我呀,怎麼好久不來電話呀?”她眼睛餘光看見瀚夫瑞把電視的字幕調了出來。女人問劉太太方便說話吧?晚江知道下面該發生什麼了,手抓起話筒,說:“方便的方便的,不方便也得行方便給你呀。”晚江拿過記事簿,一面問對方是訂家宴還是雞尾酒會的小食。笑嘻嘻的晚江說自己不做兩千塊以下的生意,圖就圖演出一場“美食秀”,又不真靠它活口。對方馬上變了個人似的,用特務語調叫晚江在十分鐘之後接電話。
晚江撤下早餐,端了托盤向廚房去,事變是瀚夫瑞作息時間更改引起的。九點到九點半,該是他淋浴的時間,這禮拜他卻改爲先早餐了。她悄悄將電話線的插座拔出一點。然後她到廚房和客廳,以同樣辦法破壞了電話線接緣。再有電話打進來,瀚夫瑞不會被驚動了。二線給路易的電腦網絡佔着;至少到午飯前,他會一直霸着這條線路。
十分鐘之後,晚江等的那個電話進來了。她正躺在浴盆裏泡澡,馬上關掉按摩器。她聽一個男中音熱烘烘地過來了:“喂?”她還是安全起見,說:“是訂餐還是講座?“她聽了聽,感覺線路是完好的,沒有走露任何風聲,便說:“喂?”□□三□
洪敏又“喂”一聲,他知道晚江已經安全了。“你在幹嗎?”他問。還像二十多年前一樣詞彙貧乏。她說:“沒幹嗎。”他們倆的對話總是十分初級,二十多年前就那樣。百十來個詞彙夠少男少女把一場壯大的感受談得很好。他們也如此,一對話就是少男少女。洪敏問她喫了早飯沒有。她說喫過了。他又問早飯喫的什麼。她便一一地報告。洪敏聲音的持重成熟與他的狹隘詞彙量很不搭調,但對晚江,這就足夠。她從“喫過早飯沒有”中聽出牽念、疼愛、寵慣,還有那種異常夫妻的溫暖。那種從未離散過的尋常小兩口,昨夜說了一枕頭的話,一早聞到彼此呼吸的小兩口。洪敏聽她說完早餐,嘆口氣,笑道:“呵,喫得夠全的。”
那聲笑的氣流大起來,帶些衝撞力量,進入了晚江。它飛快走在她的血管裏,漸漸擴散到肌膚表層,在她這具肉體上張開溫熱的網。浴室是黑色大理石的,頂上有口闊大的天窗。陽光從那兒進來,照在晚江身上。這是具還算青春的肉體,給太陽一照,全身汗毛細碎地癢癢,活了的水藻似的。她說你費九牛二虎之力打電話給我,就問我這些呀?他說,我還能問什麼呀。兩人都給這話中的苦楚弄得啞然了。過了一會兒,洪敏問:“老人家沒給你氣受吧?”晚江說現在誰也別想氣她,因爲她早想開了,誰的氣都不受。
洪敏總是把瀚夫瑞淡化成“老人家”。她知道其實是他口笨。他跟九華一樣,是那種語言上低能的人。就是把着嘴教,洪敏也不見得能念準那三個音節的洋名字。正如九華從來唸不準一樣。洪敏對兩個音節以上的英文詞彙都儘量躲着。爲此晚江心疼他,也嫌棄他。因爲嫌棄,晚江便越加心疼。
末了,就只剩了心疼。
更新時間2009-4-22 13:59:59 字數:4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