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誰會虛構一個阿陸呢?我突然想到,有時人在對另一個人產生不可解釋的迷戀時,就把這人想成似曾相識。自欺欺人久了,堅信便建樹起來。
老人溫約翰從這個下午的第二次午睡中醒來,問我的翻閱可有成果。我的手掌被舊書陳報的黴菌和灰塵腐蝕得毛毛糙糙,也同它們一樣陳舊落渣。我把剛纔的想法告訴了老人。他受不了“虛構”這個詞。他說阿陸絕對是有的,因爲奧古斯特對阿玫說過帶凶險預兆的話:你不要落個阿陸的下場。
我默想一會,問他:你是不是說,奧古斯特在30年前因爲妒嫉而殺害了阿陸?
老人憤怒了,說:奧古斯特從來沒殺過人。他那樣一個溫和的人,天生的軟弱。倒並不是因爲軟弱;奧古斯特看不起兇殺、暴力,他認爲那是不可饒恕的粗鄙。若不能征服一顆心,就去制服一具肉體嗎?奧古斯特輕蔑這類人。老人忽然獲得了一副絕好的口才。
是被我激出來的。我說,奧古斯特非常非常嫉恨芬芬。老人溫約翰說,這是明擺着的。他原以爲他送阿玫去急救室的夜晚,阿玫就歸他佔有了。他對阿玫所有的需求都給予滿足,包括阿玫每月定期給父母寄的一筆錢。這筆錢數目不是大得唬人,但奧古斯特也得爲此多授十多次鋼琴課,或熬夜翻譯些宗教文獻。後來他發現阿玫並沒有把錢寄回故國,因爲他根本沒有等他贍養的父母。這些奧古斯特都沒有動過阿玫的氣。連阿玫每月索走的這筆錢究竟做了什麼用途都沒有過問。近兩年中,他幾乎忘了自己有個家庭,阿玫讓他對他那父親和丈夫的莊嚴角色嚴重讀職。他心甘情願把自己天性中的要害暴露給阿玫,隨阿玫掌握它,觸痛它。他不止一次想到離家出走,認爲那是他誠實的惟一出路。
我能設想阿玫和芬芬突如其來的戀愛對於奧古斯特是怎樣的毀滅性打擊。他在第二個禮拜來到芬芬的居處,看到圓形紅木小餐桌上有兩攤撲克牌,面對面;茶几上有兩小垛瓜子殼和兩杯剩茶。其實他不需這些物證的,直覺更準確地告訴他,阿玫不僅來過此地,而且他的離去和奧古斯特的到達幾乎重疊。空氣和光線中都有阿玫,還有芬芬身體散發的那股以甜酸爲主的生物氣味,也證實阿玫不久前的蒞臨。
以後的每次授課,奧古斯特都能憑空確定阿玫越來越長的滯留,越來越大膽的親熱舉動,越來越戀戀不捨的離別。他甚至看到阿玫美麗的眼神留在了芬芬身上,使芬芬持續地綻放,毫無保留,毫無羞恥地大大綻放。她那據說是唐代美人的身體在徹底綻放時發出的氣味使奧古斯特胃部湧動。他不得不與她同坐一張琴凳,因而他一再壓住陣陣乾嘔。他什麼也沒教,她什麼也沒學——
都是爲了阿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