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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合歡替小潘兒打點了行李,行李比來時多了五倍:一大包軍用罐頭和壓縮餅乾,棉衣、大衣、棉被,他把各種各樣的天險人險都替她想到了。他和她不再有話講,訣別早已開始,此刻已近尾聲,任何話頭都不敢去扯,扯開了會無法收攏。凌晨一點,一切都打點妥了,劉合歡起身告辭,說明天以後就是漫漫長路,還是再安安穩穩睡幾個小時吧。她送他到門口,他轉身對她苦澀地笑一笑,她滿眼是淚,就是不掉。他說:明早見。她點點頭。他又說:卡車五點半到,一到就出發。她又點點頭。他還說:可能都會起來送你,他們全裝着不知道,你也就當它是正常送別。她再點點頭。
清晨四點,一輛吉普機敏地駛進站,停在籃球場上。小回子被金鑑喚醒。他做夢地看着金鑑的眼睛在黑暗中威嚴而冷酷。他說:派你去送她一下。他一下明白站長要他去送誰。站長背叛了劉合歡,也背叛了他小回子。站長辜負了二十來個疼愛袒護她的兵。他一邊磨磨蹭蹭地穿衣服,一邊迅速地想,怎樣通知劉司務長。只有劉司務長有可能扳回局面,他突然仇恨金鑑,這個書生長官竟這麼陰毒!金鑑看着電子錶,厲聲道:怎麼回事?!現在是軍事行動!他想,完了,完了,什麼奇蹟也不會發生了。
等小回子隨金鑑走到吉普旁邊,見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一邊一個捉住小潘兒的胳膊,正穿過停車場,朝籃球場走來。她誰也不看,眼神無力地走在她面前一尺遠的地方。小回子看見她兩手已銬在一副小巧的手銬裏。
車開出兵站大門,兩個警衛班的兵束手無策地呆望着,連持槍禮都忘了行。開出大門一百多米時,小回子從後窗看見一個人影衝出來,身上只穿件白色背心。他認出那是劉合歡。
劉合歡當然不會真像電視劇裏的人物那樣在囚車後面窮追不捨,直追到奄奄一息。他猛地煞住腳。那是雙赤腳。吉普在他視野裏小得成了只爬蟲了,他突然轉身,飛快地追上正往自己寢室走去的金鑑,一拳揮過去。金鑑耳朵聾了一瞬,尚待反應,又一拳從正面過來了。這時他看見了只穿着短褲背心、赤手空拳的劉合歡。他鼻子一脹,知道血開了閘一樣奔流而出。你這個僞君子!你記着金鑑。是你送她去死的!金鑑想辯白,是她從拒絕受教育,因而變得愚昧、虛榮、輕信,是她的無知送她去任人宰割,送她去被人害,最終害人,最終送她去死的。但他這時不能與這被色慾弄得發了狂的男人理論,這男人決不會像他金鑑,爲所有孩子自動或被動的失學而痛心。他不能指望劉合歡這樣自己也蔑視教育,自己也愚昧無知的人同意他的見解。這時他聽劉合歡透過牛喘和抽泣問他:是你自己的姐妹呢?如果她們受了人欺騙、拐賣,受了糟蹋,成了犧牲品,你他媽的也這麼對待她們?!金鑑看看四周漸漸圍上來的兵們,他們像圍獵一頭受傷的狼那樣慢慢合攏包圍圈。他掏出手帕,擦去面孔上的血,說:放心,我不會有這樣的姐妹;我要有姐姐或妹妹,餓死也會要上學的。
要下雪前,天總是暖得可疑。金鑑升任大站副站長的希望第二次破滅。他一人到松林裏散步,散心,揹着半自動步槍,明知不想擊斃什麼,只想聽幾聲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