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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明麗緊貼着冰涼發黏的牆。
“實話告訴你,我現在根本不愛她。根本談不上。”何夏說。
“不過,”何夏站起來,“假如你待她不好,動不動用離婚嚇她,那你可當心點。”說完,他就走了。杜明麗慢慢走到丈夫面前,見他還雲裏霧裏地瞪着眼。
我瞧不上明麗這種平淡無奇的生活,就如她無法理解我那些充滿兇險的日子。我像牧羊的蘇武,如今終於光榮地回來了。都市的喧囂與草地的荒蕪,在我看來是一回事,在那個超然與純粹的境界中,只有阿尕,站在我一邊。我已經走出草地,與那裏遙隔千里,而她的氣味與神韻無時不包圍着我。我知道,她不會放了我,饒過我,我和她不知誰欠了誰的債,永遠結不了。
或許,這賬得留給兒子去結清算了,兒子知道他母親當年怎樣拖着殘腿,拄着木棍,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咱家的帳篷。那時他還是個小肉芽芽兒,附着在母親的腹腔裏,所以母親肚裏的苦水多深,他最清楚。我走進帳篷,看見阿尕不見了。
然後,猜我看見了什麼?油燈光環中,我看見那些撕碎的圖紙,每條裂縫都被仔細拼攏,一點一點精緻地貼合了。密如網絡的裂紋,使圖紙顯出一種奇異的價值。我等啊等啊,傻等着我的阿尕歸來。可她做完這一切,就不再回來了,這撕碎又拼合的紙上,曲曲折折的裂紋,便是記錄我們整個愛情的象形文字。該明白了吧,你這傻瓜,什麼都晚啦。
我找過她,我常常在夜裏驚醒,跑出帳篷,狼哭鬼嚎一樣叫着她的名字。有時,我忽然聽見她在我很近的地方唱歌,有時我在帳篷某個角落發現幾根她的長頭髮,我感到她沒走遠。
我在杳無人跡的地方獨自過活。我沒有冬屋子,有時大雪把帳篷壓塌。我與牛羊相依爲命,喫它們,也靠它們安眠。我不懈地工作,整條河的水文調查資料在我帳篷裏越堆越高。直到有一天,我認爲行了,已經無懈可擊了,才背上它們一趟趟往城裏跑。
我知道她從來未遠離過我。帳篷門口,她常留下一摞牛糞或一袋糙米。有時我起來擠奶,發現牛的奶子空了,一桶奶已放在那裏。這時,我就瘋瘋癲癲地四處找、喊。對着一片空虛大聲懺悔,或像娘兒們那樣抽泣不已。我知道她一定躲在哪裏,雖然草地一覽無餘,但她有辦法把自己完全藏匿,倔強地咬着嘴脣,不回應我的呼喊。她緊緊捂住耳朵,拼命地逃,要逃避我的召喚。她決不受我的騙,決不被我的痛悔打動,她,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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