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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寧波鄉下的外婆和外公本來要逃到南京來避難,順便照顧書娟,但一路兵荒馬亂,往西的水路陸路都是風險,八百多公里的旅程會是一場生死賭局,再說老人們自知他們的庇護並不強於英格曼神父和他的美國教堂。他們在電報裏還惦記書娟的功課,跟同學們一道,好歹不會荒了學業。
書娟在不快樂的時候總會想到些人去怨怪,她心裏狠狠怨怪着父母,甚至妹妹書熳,眼睛卻近一步張大了:這個妖精是怎麼了?死在阿顧懷裏了!貂皮大衣的兩片前襟已徹底敞開!灰色的清晨白光一閃,一具肉體妖形畢露,在黑色貂皮中像流淌出來的一攤不鮮鮮的牛奶。她趕緊縮回門裏。
站了很久,書娟臉上的燥熱才褪下去。這種不知臊的東西要十個書娟來替她害臊。
書娟逃一樣攀爬梯子,回到閣樓上。女孩們還擠在三個小窗前面。所有米字形紙條都被揭下來,黑色窗簾全然撩開,三個扁長窗口成了女孩們的看戲包廂。樓下的局面已不可收拾,女人們四處亂竄,找喫的、找喝的,找茅房。一個窯姐叫另一個窯姐扯起一面墨綠色上等綠絨披風,對洋和尚們抱歉地說,一夜都在逃命,不敢找地方方便,只好在此失體統一下了。說着她謝幕一般消失在披風后面。
法比用英文叫喊:“動物!動物!”
英格曼神父活了近六十年,光是在中國就經歷過兩場戰亂:北伐、軍閥混戰,可他從來不必目睹如此不堪的場面,不必忍受如此粗鄙低賤的人等。神父有個次要優點,就是用他的高雅戰勝粗鄙,於是對方越粗鄙,他也就越高雅;最終達到雅不可耐,正如此刻,他用單詞平穩的嗓音說:“請你剋制,阿多那多先生。”然後他扭過臉,對着窯姐們,包括那個剛從綠絨斗篷後面再次出場,兩手束着褲帶一臉暢快的窯姐,咬文嚼字地說:“既然諸位小姐要進駐這裏,作爲本堂神父,我懇求大家遵守規矩。”
法比用一江北嗓門喊出英語:“神父,放她們進來,還不如放日本兵進來呢!”他對兩個中國僱工說:“死活都給我攆出去!看見沒有?一個個的,已經在這裏作怪了!”
腰身圓潤的窯姐此刻叫了一聲:“救命啊!”
人們看過去,發現她不是認真叫的,目光帶一點無賴的笑意。
“這個騷人動手動腳!”她指着推她的阿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