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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借你們點喫喫,明天餛飩擔子就挑出來了,買三鮮餛飩還你們,啊?”紅菱說。
“陳喬治,你聾啦?”書娟大聲說。她此刻也不好惹。長到十三歲所有的不遂心不如意都在這一刻發作,包括她父母的偏心眼,把她當“狗剩兒”扔在沒喫沒喝的半塌的教堂院子裏,還讓這個喫裏扒外的陳喬治背叛,讓這些邪女人欺負….
“不關他的事,是我們自己找到餅乾的……”紅菱說,她那兩根細眉彎如一對新月。
“呸,我跟你說話了嗎?你也配搭我的腔?”孟書娟拿出抬手專打笑臉人的態度。
連女學生都爲書娟不好意思了,小聲叫她:“算了算了。”
紅菱眼睛方的兩根線霎時打了死結,張口便是:“給臉不要臉的小x!……”要不是後面伸出一隻手來,捂在紅菱嘴上,紅菱下面的話或許可以給這羣女孩在男女性事上徹底啓蒙。
捂住她嘴的是趙玉墨。廚房裏的吵罵地下倉庫裏都能聽見,所以她趕上來把紅菱的語言污穢堵回去。
窯姐們回到她們的棲身處之後,好長一段時間,孟書娟都悶頭悶腦坐在那裏。她氣得渾身虛弱,一百句羞辱這羣女人的話在她心胸裏憋着。她恨自己沒用,爲什麼當場沒想出那麼精彩的殺傷性語言,及時把它們發射出去。
所有同學回到閣樓上去了,書娟還在那裏想不開。她坐到黃昏都進入了室內,坐到自己腹內劇痛起來。沒人有告訴過她,這樣可怕的疼痛會發生;這本應該是母親的事,而母親現在缺席。隔着地板,她能聽見地下室的聲音:打麻將、彈琵琶、打情罵俏。是的,慣於打情罵俏的女人在沒有男人的時候就跟女人打情罵俏。
坐在昏暗中的孟書娟聽着外面槍響不斷。短命的日本人把仗打到南京,把外婆外公打得消息全無,把父母和姐姐打得不敢回國,把一幫短命窯姐打到英格曼神父“最後一片綠洲”上來了,書娟實在太疼痛太仇恨了,咬碎細牙,恨這個恨那個,恨着恨着恨起了自己。她恨自己是因爲自己居然也有地下室窯姐們的身子和內臟,以及這緊一陣慢一陣的腹痛和滾滾而來的骯髒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