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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主樓後面有個長方形水池,蓄的水是供受洗用的。池子用白色雲石雕成,池底沉着一層山核桃落葉,已經漚成鏽紅色。上海失陷後,人們操心肉體生命多於精神生命,三個月中居然沒有一人受洗。法比指着半池微帶茶色的水說:“我就是想讓你來看看這個。從你們來了之後,水淺下去一大截。能不能請你告訴她們,剩下的水再也不能偷去洗衣服、洗臉。”
法比在心裏戳穿自己:你用不着把她單獨叫到這裏來警示她。你不就想單獨跟她多呆一會,讓她再那樣盯你一眼,讓你再在她的黑眼睛裏沉沒一次?這黑眼睛讓法比感到比戰爭還要可怕的危險。但願牆外戰爭的危險截止在明天或後天,那麼這內向的更具有毀滅性的危險也就來不及發生。
“好的,我一定轉達副神父大人的話。”玉墨微微一笑。
她笑得法比嚇死了,他自己沒搞清的念頭她都搞清了,並以這笑安慰他:沒關係,男人嘛,這隻能說明你是血肉之軀。
“假如三天之內,自來水廠還不開工,我們就要給旱死了。旱得跟這片枯草似的。”法比用腳踩踩枯得發了白的冬天草地。他發現自己的話有點酸,但沒辦法,他也沒想那麼說話。
玉墨說:“這裏原先有一口井,是吧?”
法比說:“那年的雪下得太大,英格曼神父的小馬駒踏空了,前蹄掉進去,別斷了。神父就讓阿顧把井填了。”
玉墨說:“還能再挖開嗎?”
法比說:“不知道。那費的事就大了。把這半池子水喝乾,自來水還能不來?”他心裏警告自己,這是最後一句話,說完這句,再也不準另起一行。
玉墨連他心裏這句自我警告都聽到了,微笑着,一個淺淺鞠躬,同時說:“不耽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