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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個星期五,黎若納把大家都累得夠嗆。把她自己也累着了。我可累不起了,連上樓梯都得爸背。隔音室的門又關了。爸還在張牙舞爪,口沫橫飛。手突然停在半空中,聽到那頭有句令他意外的話。我沒問他聽到什麼樣的無賴藉口,隨黎若納去編瞎話吧。她的藉口打動了爸。她的藉口一向打動爸。也只能打動他。外婆去世前,叫我把米缸裏的信全燒掉。她說:你要信了那些信上的花言巧語的話,就脫下衣服看看你身上的疤。看她怎麼把你弄成了個“花人”。
我看着舞臺上的吉賽爾幽靈,怎麼會有人把憂鬱和感傷用肢體表白得這樣好?語詞是及不上的。語詞表白憂鬱和傷感都那麼不得體,那麼矯揉造作。我的右手被試試探探地拉住了。要告訴了佳士瓦這右手的功用,他會不會還拉它?這是一隻掌握着許多人糜爛享樂的手,它在操縱出一聲緊一聲的糜爛呻吟時只有一個熱望,毀了進入到這手心裏來的東西。現在佳士瓦把他的手也交了進來。我該告訴他它冷酷而兇殘,只想毀掉進入它掌握的東西。任何東西。
星期六晚上,我到吳川的公寓樓下接她。我邀請她喫螃蟹大餐。到了六點,她還沒下來。我把車停進附近的收費停車場,上樓去了。她在家,就是不接電話。原因是有的,一個藝術學院的男生和她在一起。螃蟹大餐有了第二個客人。餐中頭上包着義和團頭巾的白種男生和我談起伊拉克戰爭來。他讓我意外:所有藝術學院的師生都仇恨布什的保皇黨,他竟然是個戰爭支持者。理論是這樣:動不動就斬人首的民族該滅絕。戴義和團頭巾的小納粹想挑起一場論戰。我可不想累着自己,說他的理論有一部分道理。他問我哪一部分。我說一大部分。他摟了吳川一下,慶賀我對他的認同。
我很願意和你這樣的人談話,他說。爲它的納粹理論隊伍拉到一名壯丁,他覺得今晚賞光來喫飯喫對了。你一看就有思想,很有力量的性格。
你也是。我隨口胡扯。管它呢,好話便宜得很。
吳川插嘴了,你覺得他怎麼樣?她用中國話問我。眼神把我弄成了家長。
還不錯。這要你自己多瞭解纔行。我說。什麼時候認識的?一個禮拜有沒有?我笑得很慈祥。
我們認識有半個學期了。他是文學系的。
我連吳川是什麼系都不知道。我做了個眼色,叫她別講中文,讓小納粹不舒服。小納粹看出來了,笑着說他一點也沒有不舒服。他不懂我們的談話更利於他觀察人的“非語言表達”。這是文學中最精華的東西:真的表達,往往在語言之外。他爲顯示自己的不平淡不乏味,故作偏執。他是個很聰明的人,那份聰明得兌上水,稀釋稀釋,就不會很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