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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永遠也不想把這個真實的結局告訴何夏。她內心是抗拒那種無理束縛——那隻手鐲的。但她沒有講。她講的是一個合乎常規,爲人習慣的尾聲。什麼臨終遺言,娓娓相囑等等。那屍體奇形怪狀到什麼程度,那手鐲讓她怎樣寒徹骨髓,她沒講。
我們仨,明麗、我、阿尕不知我們究竟誰辜負了誰?真滑稽。我愛明麗是可以理喻的,而對阿尕,卻是個祕密,我也妄想揣度它。她就坐在那裏,黑暗一團,幾乎無形無影,但我知道,她永遠在那兒。
看看她這臉蛋是怎麼了?像瓦壺裏結的斑駁的茶垢。這就是阿尕。她光着腳,踝骨像男人一樣粗大,長頭髮板結了,不知成了一塊什麼骯髒東西,這就是我的阿尕。她永遠在那兒。
這地方的人開始注意這漢人奇怪的行爲了。三五成羣的男人撮着鼻菸,不斷衝太陽打個響亮的噴嚏,他們中有人指着他的背影竊竊私語。真該上去抽他一頓鞭子,這頭傲慢無禮的內地白驢。他到我們的地方,卻沒朝我們哈過腰,連笑也沒笑過。他每天跑到河邊去,瘋瘋傻傻站在那裏看。他在河裏找到什麼了?這河裏從來沒有金子。
太陽一落,便沒人再去管他。家家帳篷中央攏堆牛糞,一半是黑暗另一半還是黑暗,這一刻是他們祖祖輩輩金不換的幸福。
阿尕卻偷偷跟在他後面。她這樣幹已經不是頭一回。她像條小蛇一樣輕盈地分開沒膝的草。河岸上放着一隻牛皮船。這種船並不稀奇,此地人要渡到河對岸去,就得乘它。不過很少有人對河那邊動過心,爲什麼要渡到那邊去呢,這邊已經夠廣闊了。一旦有人想過河也很簡單,就做一隻這樣的牛皮船,用木頭紮成框架,用五六張牛皮連綴起來,再繃到木架上,船就有了。有人說,這條河一直流到地下,通另一個世界。從前,這地方有個懶漢,過膩了牧畜生活,就那樣幹了。他把老婆孩子和喫的放在一隻船裏,自己和酒放另一隻船,兩船相系,就走了,永遠沒見他回來。
阿尕見他上了船,便拔腿追上去。她跑近,船早已飛向河心。
船在河裏一高一低,有時轉個圈。河底潮汐把浪花從深處採來,白花花的舉在船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