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爲了它!爲了它!全是爲了它!流血,流那麼多血呀!”她的雙手像抽風一樣。一會,地上便撒成一片慘白。
我不知我會幹些什麼,只覺得全身筋絡像彈簧那樣吱吱叫着壓到最頂點。她黑黑的身形,立於一片白色之上,臉似乎在笑,又似乎在無端地齜牙咧嘴,露着粉紅色的牙牀。她以爲她這麼幹徹底救了我。我頭一次發現這張臉竟如此愚蠢癡昧。我不知舉起了什麼,大概是截挺粗的木頭,或是一塊當凳子坐的大卵石。下面就不用我廢話了。
她倒下了,雙手緊緊抱着一條腿。我到死也會記得,她那兩束疼得發抖的目光。
以後的兩天,我再也不看她一眼。她最怕我這種高傲而輕蔑的沉默。我用沉默築起一道牆,她時時想逾越。她抱着傷腿,艱難地在地上爬來爬去,煮茶,做飯食。我那時哪會知道,她的腿已經被我毀了;我更不知道,她腹中已存活着一個小東西,我的兒子。
第三天,下頭一場雪了。天麻麻亮時,我醒來,見她縮在火爐邊,正瞅着我。我在毫無戒備的熟睡狀態下被她這樣瞅,真有些心驚膽寒。我想她完全有機會把我宰了,或像殺牛那樣,悶死它,爲使全部血都儲於肉中。我翻身將背朝她。一會兒,我聽見她地爬過來,貼緊我,輕聲說:“何夏啦,我死了吧。”
我厭惡地挪開一點。她不敢再往我身上貼了。她說:“我曉得,我還是死了好……”
我頭也不回,又輕又狠地說:“滾!”
她不作聲了,我披衣起來,就往門口走。她黑黑的一團,坐在那裏,僵化了。這個僵化的人形,竟是她留給我最後的印象。
我揣着她做的乾酪,在雪地裏閒逛一整天。河正在結冰,波浪眼看着凝固,漸漸形成帶有波紋的化石。等天黑盡時,我往回走,遠遠看見帳篷一團渾黃的火光。不知怎麼,我忽然感到特別需要阿尕給我準備的這份溫暖。我要跟她和解。好歹,她是個伴,是個女人。我鑽進帳篷——至於我邁進帳篷看到了什麼樣的奇境,我前面似乎已有所暗示。
門打開後,杜明麗的丈夫驚異地看着這個高大的怪物。這就是何夏,還用問嘛。他客客氣氣地請他進屋,胡亂指着,讓他坐。明麗始終躲在他的陰庇之中,見丈夫並沒有決鬥的勁頭,心裏不禁有幾分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