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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還沒喘出來,段凱文贏了,十幾億的身家又添了四十萬的財富;檯面上賭場賠他十萬,檯面下曉鷗賠他三份十萬。難怪他敢拖三,知天命的。梅曉鷗想到自己祖先梅大榕贏錢引起鄉鄰們敬神般的心情:人家那是命;什麼比命厲害?梅曉鷗沒招他沒惹他已經欠了他三十萬。
他把贏來的錢一把推上去,二十萬。當然不止這些,檯面下還拖着曉鷗的六十萬。真是爽,又贏了。段總連闖兩關凱旋。他側過臉對她笑笑,不好意思似的。臺下面曉鷗欠他九十萬了。他再一次一推,四十萬籌碼堆成一個小堡壘。他鄰座的人看好戲地看着那個小堡壘,又看看堡壘對面的女荷倌。女荷倌的面孔平板得如同紙牌,眼睛平視前方,鄰座們都不敢押注,由段總一人"闖三關"。所謂新客上臺闖三關,無非就是把頭兩把贏來的籌碼和老本一塊押,闖過三關意味開張大吉,贏不贏勢頭是大好了。但段總在即將闖第三關的最後一秒鐘變卦了,突然伸出兩手蓋在籌碼上,遲疑一會,把曉鷗剛纔交給他的所有籌碼都往前一推:八十萬。那麼臺子下跟曉鷗暗賭的就是二百四十萬。曉鷗聽見自己耳朵眼深處呼呼地響,腦漿的激流在撞擊腦殼。十年做女疊碼仔,什麼貨色都見過,像眼前的男人這樣殺人不眨眼地酷,她沒有見過。或許他是真富翁。不像百分之九十的富翁那樣,你永遠別想搞清他有多少是貸款,多少是集資,多少是明天進來的錢昨天已經花出去了。貴賓廳內冷得奢侈,曉鷗額上和鼻尖卻沁出汗來。段的八十萬贏了的話,曉鷗在臺面下就得賠給他兩輛寶馬740。她不是因爲即將輸錢不安,是因爲此人幹得太漂亮了,像是早就算好路數,來給她和賭場下套的。
比黑桃五更沒表情的女荷倌翻出一個八點。好牌,想好過她必須是九點。段凱文盯着那個八點至少盯了十秒鐘。曉鷗慢慢轉過身,但剛轉過身就忘了自己轉身要去幹什麼,於是她又轉過來,發現臺子兩邊的人都一動不動,跟她轉身前毫無變化,還是那個方塊八仰面朝天躺着,其他的牌仍然揹着脊樑。沒有人出聲,那個拖拉麪條的禿頂改爲拖拉蔬菜。粵菜可惡之處是從來不把蔬菜切斷,所以讓禿頂的壞喫相污染視覺也污染聽覺。而這呼啦呼啦的油水加口水的聲音絲毫不打擾段凱文。
女荷倌的蠟黃臉偏倚一下。她的不耐煩表示得很微妙。
這也不打擾段總。曉鷗看着段總的側面,一根通天鼻樑插在兩邊被地心引力拉得微微下墜的臉蛋之間,相當不錯了,十幾億掙下來,無數小三兒穿梭過來,只在這面相上留下這一絲兒腐敗模樣。
段凱文右手一抬,掌心朝上,荷倌等了近一分鐘,現在欣然翻開她面前的第二張牌。一張黑桃J。荷倌那方面好運到頭了:八點。段總這一方要用最高點數九點贏下這一局。他以出人意料的痛快手勢翻開第一張牌:紅桃Q。
什麼兆頭?
不知爲什麼。他扭頭看着曉鷗。曉鷗不知自己是否正確演出了他無聲的詞彙:來,坐在我身邊。曉鷗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見他捏起牌的一角,一點點往外捻翻,像是把它見不得人的面目一分一毫地揭露。旁邊圍了八九個看客,此刻都在起鬨:"四邊!四邊!"至少是九點。段總押的是"閒",真是"四邊"都出來的話,曉鷗那幾千萬家產就要出現二百四十萬的虧空。而此刻她忘了自己跟賭場是一條戰壕,必須與段凱文你死我活;他的一敗塗地提供她和賭場(包括眼前的女荷倌)衣食住行。她心裏卻有種焦渴;快翻出"四邊"來吧,快贏吧!
段凱文的手短粗有力,仍在一點點揭示那薄薄的紙牌包藏的祕密。翻了牌的這一側,又把牌調過頭,翻那一側,因爲從這一側看,像是"四邊"了,紙牌在他的手下備受蹂躪,從通體光潤到筋斷骨折。漸漸地,紙牌暗藏的嘴臉全部顯露了,周圍一圈人大聲喝彩,緊接着出來幾個追悔的事後諸葛亮:"我就知道是四邊!""剛纔想跟着押一注,一念之差沒押!""媽的!"
四川話,東北話,河南話……誰都聽得懂誰。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爲了一個共同的發財目標走到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