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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史奇瀾木器廠遺址的時候,是四月的傍晚。颳了一天的七級風沙,傍晚刮累了,歇息下來。僱來的出租車順着一條田間柏油路往南走,柏油路面上沉澱了一層細沙。遠方的沙,乘風旅行了幾百裏上千裏,到北京落戶。沙漠一點點地旅行到北京,不走了。就像廠房遺址裏落戶的打工仔、打工妹。據說自從老史的工廠被人搬空,廠區就漸漸發展成一個保姆村。
塌了一半的庫房裏長出青草,從窗子裏開出了野花。小保姆們來自五湖四海,原先工廠的水龍頭周圍是她們的俱樂部,淘米洗菜談笑,還有兩個姑娘在洗頭髮。不知誰在付自來水賬。據說找到工作的姑娘就從這裏出發,對工作不滿意或想跳槽這裏就是中轉站。
曉鷗打聽事情的時候最喜歡開朗的人,她們個個開朗。工廠的最後幾個工作人員是二○一○年底走的。有一個走得不遠,回他自己家了。他家就在果林那一邊的村裏。
果林的那一邊,曾經給老史和小小當過倉庫保管員的柴師傅不知道多少史總的事。什麼叫線索他也不懂。所以曉鷗一再強調"哪怕一點線索都行",被柴師傅聽去就像要硬拉他進入一個驚險偵探案似的,快速擺手。曉鷗失望得他過意不去了,他拿出一封信來。信封上的字跡曉鷗是認識的,是心愛的。柴師傅借過一百元給史總,史總忘了還,最近想起來,給他把一百元夾在信裏寄來了。
信封落款處沒有投寄人地址。郵戳說它是從廣西柳州附近的鹿寨鎮寄出的。在尋找木材的途中想起他欠柴師傅的一百元錢來了。他買的火車票也是去柳州的。他搬出北京了,在許仙樓他這麼告訴她,但往下就沒容她追問下去。在柳州的鹿寨縣或許不是光找木材,還找別的。找女人?
曉鷗回到酒店裏發覺自己不痛快。跟段凱文簽了借貸二百萬的合約並沒有讓她不痛快。老史成了她最近心裏一種難言的不痛快。他去廣西找木頭也好,找女人也好,她不痛快什麼?她又不愛老史。
不過假如把十幾年前對盧晉桐那種感覺都叫愛的話,對老史呢?她不愛的是賭徒老史。可現在的老史不是賭徒了。
就算她愛不賭的史奇瀾,那老史愛她嗎?抬腿走開的那個總是贏的,陳小小抬腿從他身邊走開了,生拽活剝地走開的,因此老史的心殘了,不會再愛了。就像盧晉桐爲了曉鷗而殘疾了的情感,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爲。
她無心照看賭場的客戶,在北京恍恍惚惚地逗留,一天又一天。賭客們有的跳槽到別的疊碼仔旗下,有的由老貓打理。老貓抽六成水。你曉鷗放心,會把你的客戶伺候得開開心心的。有一點她完全放心:老貓的抽水很快會從六成漲到七成。果然,她在北京第二個禮拜時,老貓說他帶客人如何疲勞。那貓哥就拿七成吧。她一語道破,大家都方便。
這天她在酒店房間裏看電視,突然開竅了:老史搬到了鹿寨,當了寨民,北京成了他偶然來的地方。就在他春節前偶爾回北京那次,偶然地碰到了曉鷗。曉鷗逢場作戲逼他請客,他也逢場作戲地熱心邀請,事後反正可以依賴手機短信取消。也許回到鹿寨的老史等着曉鷗先取消。也許他跟曉鷗一樣天天內心掙扎要取消卻又不了了之,最後拖到來不及取消了,只能搭飛機到北京踐諾了。曾經一把輸贏幾十萬上百萬的老史,數出足夠的鈔票買張南寧到北京的機票時也膽戰心驚,生怕湊不夠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