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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那封信送了去,到了陳毅手裏,趙楚反正是死定了。再寫一份檢舉書檢舉他,也不算落井下石。石頭是無法傷害死屍的。崔平向他自己說,這不過是像在戰場上,以死人的身體作爲掩蔽物。
費了一夜工夫寫成的檢舉書,厚墩墩的,裝在口袋裏,他可以感覺到那口袋壓在他胯骨上,那塊地方一片麻木。
檢舉書裏列舉的趙楚的罪狀也並不完全正確。只有他派他屬下的解放軍走私販毒,那是確有其事,但是這件事誰沒幹過?趙楚還是最膽小的一個,在軍隊裏生活得久了,也不大會適應當前的環境,索賄舞弊都不甚在行。但是陳毅關於三反的訓話裏曾經說過:「檢舉只要有百分之五正確就行了。」
檢舉書裏也提到他和趙楚以往的交情,說:「過去屢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險互相援救,完全是小資產階級的報恩思想,以溫情主義動機爲出發點,而不以革命的利益爲重。」但是雖然把過去加以否定,仍舊不厭其詳地敘述着他們怎樣一次次救了彼此的性命。因爲他們的感情越是深厚,當然他的犧牲越大。三反中他雖然沒有父母兄弟可檢舉,至少可以犧牲這樣一個心腹朋友,作爲最崇高的奉獻。
這大概總可以穩度三反的難關了,他想,而且可以升級。
當然他的目的並不在此。昨天把那封檢舉陳毅的信給陳毅送了去,也實在是不得已。本來想把它隱匿起來的,但是怎麼瞞得住,等到一一泄漏出去,大家都知道他和趙楚的交情,當然他們是同謀,勢必同歸於盡。
他不是怕死,他對自己說。在戰場上倒下去是光榮的,但是在三反戰役中倒下去,是否定了自己整個的革命歷史。
很矛盾地,他恨不得能夠在火線上再救趙楚一次,明明心跡。
汽車前面玻璃上拭雨的擺針不停地掃來掃去,「閣──閣──閣──閣──」響着。他的思想也跟着擺動。趙楚寫這封告密信始終瞞着他,大概還是出於好意。怕他被株連,闖了禍預備「一身做事一身當」。唉,這傻子!崔平其實比他小一歲,但是總覺得自己年紀比他大,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欺負了他。在延安那時候,同愛一個女人,當然崔平求愛的手腕比較高明,有一天約她出去散步的時候,他吻了她,心裏就很抱愧,覺得是叛友的行爲。那時候是真傻。
他微笑了,自嘲地,又帶着輕微的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