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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東西給你喫,飯總要喫飽的!"
她一個冷不防,把他面前的一碗冬筍炒肉絲拿起來向他碗裏一倒,半碗炒肉絲全都倒到他飯碗裏去了。他急起來了,氣吼吼站了起來,要大家評理,大聲嚷着:"這叫我怎麼喫?——連飯都看不見了麼!叫我怎麼喫!"
但是他終於安靜了下來,坐下來委委屈屈地,耐心地用筷子挖掘炒肉絲下面埋着的飯。
喜酒喫了一半,周村的幹部來了。是一個費同志,年紀很輕,圓臉,肋頰鼓繃繃的,臉色很嚴肅。他學着老幹部的作風,像金根他們村子裏的王同志一樣,把棉製服穿得非常髒,表示他忙於爲人民服務,沒有時間顧到自己本身。亮晶晶的一塊油泥,從領口向下伸展着,成爲一個V字形。他也仿照着老黨員中的羣衆工作者,在腰帶後面掖着一條毛巾,代替手帕,那是在戰爭期間從日本兵那裏傳來的風氣。
金根也仿效着這辦法,在他的褲帶後面掖着一條毛巾。有棉襖遮着,只露出一點點毛巾的下端,但是這已經使他有點害羞,彷彿在學時髦。毛巾是他女人從上海給捎來的,簇新,因爲從來不作別用。下面還有四個紅字:"祝君早安"。
大家都站起來讓費同志坐。謙讓再三,結果果是老婦人挪到旁邊去,讓他和她丈夫並坐在上首。今天這喜筵並沒有酒,但是在這樣冷的天,房間熱烘烘的擠滿了人,再加上空心肚子,喫了兩碗飽飯,沒有酒也帶了兩分酒意,大家都喫得臉紅紅的,一副酒酣耳熱的樣子。
費同志人很和氣,興致也好,逐一問在座的客人們今年收成怎樣,收了多少擔米,多少斤麻。金根秋收的時候工作努力,選上了勞模,譚大娘替他着實宣揚了一番。她能言善道,有說有笑的,敷衍得面面俱到。她衝着費同志說了不少的話。有時候她的話與當時的話題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是永遠是節拍湊得很準,有板有眼,有腔有調。"咳!現在好嘍!窮人翻身嘍!現在跟從前兩樣嘍!要不是毛主席,我們哪有今天呀?要不是革命黨來了,我們窮人受罪不知道受到哪年呵!"譚大娘把共產黨與革命黨有點搞不清楚,她一直稱共產黨爲革命黨,有時候甚至於稱他爲國民黨。但是在她這年齡,這錯誤似乎情有可原。整個地說來,她給費同志的印象相當好,難得看見像她這樣前進的老太婆。
她逼着新郎的母親多喫一點,說:"你只顧忙別人嘍!自己餓肚子!"女主人替阿招夾菜,譚大娘就又對阿招說:"你你姑姑今天也不回去,你願意跟着你姑姑,你也住下吧,不是捨不得她嗎?昨天不是還哭了吧?"
那小女孩安靜地繼續喫她的飯,她的黑眼睛烏沉沉的,一點也沒有激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