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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香一句話也不說,蓬着頭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哭着,嘴角涔涔地流下一縷血來。譚大娘把她攙到屋子裏去,她面朝下向牀上一倒,傷心地大哭起來。
譚大娘也在牀沿上坐了下來。“夫妻打架是常事,你也犯不着跟他認真。夫妻沒有隔宿仇的。”然後她俯下身來湊在月香耳邊低聲說,“也不是你們一家的事。我們比你們還要喫虧。我們那隻豬還不是送給他們了。要錢,我們拿不出來,叫我們去問親戚借。‘你媳婦不是有個妹子嫁在鎮上麼?’——他媽的,什麼都知道!現在她到鎮上去找她妹子去了。要是借不到錢,又不知道怎樣。”她嘆了口氣,彎下腰來。掀起衣角來擦眼睛。“唉!不容易呵,今天過不到明天!”月香只是伏在牀上,哭得兩隻肩膀一聳一聳的。她哭得天昏地暗,彷彿她被泥土堵住了嘴,活埋在一座山底下了,因爲金根不瞭解她。
第二天他們天一亮就起來,磨米粉做年糕。古老的石磨“咕呀,咕呀”響着,緩慢重拙地,幾乎是痛苦地。那是地球在它的軸心上轉動的聲音……悠長的歲月的推移。
磨出米粉來,又春年糕,整整忙了一天。到了晚上,他們把一張桌子搬到院子裏來,板桌中心點着一支蠟燭,大家圍着桌子站着。金根兩隻手搏弄着一隻火燙的大白球,有一隻大西瓜大,他哈着腰,把球滾來滾去,滾得極快,脣上帶着一種奇異的微笑,全神貫注地在那上面,彷彿他所做的是一種.最艱辛的石工,帶有神祕意味的——女蝸煉石,或是原始民族祀神的雕刻。
他用心盤弄着那熾熱的大石頭,時而劈下一小塊來,擲給下首的月香。月香把那些小塊一一搓成長條,納入木製的模型裏。他從容得很,放了進去再捺兩捺,小心地把邊上抹平了,還要對着它端詳一會,然後翻過來,在桌面上一拍,把年糕倒了出來,糕上就印上了梅花蘭花的凸紋,桌上有一隻舊洋鐵罐,裝着一罐胭脂水。她用一支五板鵝毛紮成的小刷子蘸了胭脂水,在每一塊年糕上隨意地點三點,就成爲三朵紅梅,模糊地疊印在原有的凸凹花紋。阿招鬧着要由她來點梅花,她說也會點,但是桌子太高了,她夠不着。
年糕終於全部做好了,搬到屋子裏去,疊得高高地晾乾它,大家忙着去數一共有多少條,計算着斤兩,院子裏冷清清的,一支紅蠟燭點剩半截,照着那桌子上空空的,就剩下那隻烏黑的洋鐵罐,裏面用水浸着一塊棉花胭脂。月香走過來把那塊水淋淋的紅色棉花撈了出來,在她的腮頰和眼皮上一陣亂擦,然後把手心按在臉上,把那紅暈抹勻了。
安環缸虐自閭A耍”她自言自語他說,很短促地笑了一聲。她把孩子也叫了來,給她也濃濃地抹上一臉胭脂。那天晚上她們母女倆走來走去,都是兩頰紅豔異常,在燈光下看,似乎喜氣洋洋的。倒的確是一種新年的景象。